聽到衛淵的回答,圓覺臉上浮現出遺憾之色,難得有人可以打聽,卻還是一無所獲,但是他很快收斂了這情緒,未曾讓遺憾,讓雜念留存在內心之上,依舊心如明鏡。
衛淵神色如常。
這不關實力問題,他從內心裡就不想要和眼前這僧人交手為敵。
贏了惹來不斷絕的麻煩。
一不小心失手就要被抓去當和尚。
無論輸贏都是賠本的買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衛淵自然而然轉移話題,道:“既然是要追蹤佛敵,還不知道圓覺你是在哪一處寺廟修行,拜的是哪一位佛陀?”
圓覺雙手合十,答道:“在天地之間修行,以人間百態為寺廟。”
“貧僧這一脈,隻參禪,不拜佛。”
“不拜佛?”
衛淵聲音頓了頓,兩人視線順著街道遠去,看到對麵的飯店裡麵供奉有觀世音菩薩,也有人佩戴著玉佛護身,圓覺雙目安靜,雖然身材高大,卻又有一種安靜的感覺,僧人收回視線,道:“是的,不拜佛。”
“或者說,不去拜世俗所認為的那個佛陀。”
衛淵微微挑眉,示意僧人繼續說下去。
圓覺拈起一枚落葉,道:“世上大部分人都覺得,佛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遇到的任何事情都向佛陀去祈求,去訴苦,希望能被庇佑,能跨過難關,但是,哪裡有什麼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佛神呢?”
他歎息道:“釋迦摩尼本身,也隻是一個曆經人世間的痛苦的凡人,無法拯救所愛之人,無法拯救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最後經曆過種種悲傷和絕望,而後超脫頓悟而已。”
“他連自己都無法拯救,又如何能拯救人間的其他人?”
“他隻是留下了自己的思考留下了自己的知識,希望能指出一個方向,隻是後輩的學佛之人,卻將這知識包裝起來,在石頭上貼上金箔,高高地供奉,佛認為世界上沒有神,後輩的弟子卻創造了一個個本不存在的神壓迫在自己的頭頂。”
“人們拜他說是如來佛祖,神通廣大,但是卻連如來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了啊,如來,無所從來,無所從去,好像是要來了,但是也已經好像已經走了,無法追逐,卻又絕不會拋棄你的境界,就是如來,就是佛。”
“但是這是什麼呢?”
“他仿佛即將要來,又仿佛剛剛離去。可他又不知道從哪裡來,又不知道要去往何處,這樣的東西,是什麼,在哪裡?”
僧人望向衛淵。
衛淵想了想,答道:“是心。”
圓覺笑了笑,喧一聲阿彌陀佛,道:
“不錯,是心,如來本就是在心裡,心裡就是靈山啊。”
“佛並不是具體的人,更不是神,佛陀如來,是一種境界,其實也可以被稱呼為如去,但是那樣太殘酷了,太殘酷了啊,所以覺者把這個境界稱呼為如來。”
“就是在說,你看,這樣的境界雖然很遙遠,遙遠地高不可攀,但是它仿佛就要來了啊,你往前走,不要怕,慢慢來,一定能夠抵達那被稱呼為佛的境界。”
“這本是覺者對於未覺者的祝願和溫厚。”
“卻被偽裝成神靈的莫測和高不可攀。”
衛淵沉吟,若有所思,隨口問道:
“既是如來之境,那麼真的能夠抵達嗎?”
僧人回答道:“當你不去思考何時抵達的時候,他便已經來了;當你意識到自己追逐如來的時候,他便去了,無所從來,無所從去,為如來。”
“倒是狡詐的回答。”
衛淵忍不住搖頭哂笑,複又道:“那你所謂佛敵是什麼?”
他到此刻已經確認,這僧人似乎並非將自己和無支祁看作佛敵。
圓覺雙手合十,神色鄭重:“是那些裝作是神,冠以佛陀之名,來此世間招搖撞騙之輩,貧僧已經得知,南海觀音院所說,有所謂‘降魔清淨羅漢’之類的佛神降世人間,此乃佛敵,貧僧正要將其拿下度化。”
衛淵思緒都凝滯了下,忍不住道:
“……你要度化佛陀菩薩?”
圓覺坦然道:
“佛陀是境界,菩薩也是境界,境界是無法抓住的,也不能被度化,而能被抓住的,隻有頂著境界的名號迷惑蒼生的佛敵罷了,他們拜佛祖,卻不知釋迦摩尼已經死去了很久,那雕飾著花紋,裝飾以金粉的,絕非什麼佛!”
“釋迦曾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這句話的意思並非是講求佛法的高深,而是一種嚴肅的告誡,釋迦摩尼已經死去了,但是如果後世的佛子們仍舊能看到他,仍舊要開口去求他。”
“那代表著,他的法最終還是被人利用,連他本身都被扭曲塑造成了被崇拜的神靈,這就成為了邪道,而執著於‘求佛’,永遠不可能踏足‘如來’之境。”
“以釋迦摩尼的性格,這句話已經是非常非常重了。”
“但是後世弟子們,仍舊無視了這一句話。”
這個時候,恰好有人捧著佛像走過街道,臉上神色誠摯而虔誠,圓覺忍不住雙手合十,低垂眉目,歎息呢喃:“……佛說要放下執著,但是拜佛的人心中儘數都是執著啊,越虔誠就越執著。”
“佛說不能貪戀,拜佛的人有多少是為了自己的物欲?”
“釋迦用天魔的口吻說,如果真的要破壞他的佛法,就要讓魔子穿上僧袍,讓魔孫住在寺廟,那就是末法之世,說這句話的時候,釋迦摩尼也忍不住流淚。”
“他傳承下來的是道理佛法,是對世界人生的頓悟,而不是其他。”
“當拋棄這些真正寶貴的東西,轉而去拜佛像,穿袈裟,去說佛祖無所不能,宣告敬香可以消解罪孽,修佛幾年的僧人誦經可得功德無量,群魔亂舞,那便是末法之世了啊……”
“拜佛卻不學佛的道理,而去拜佛的外相。”
“佛像本是石頭,但是千百年而來被不斷拜求,不斷積累,不斷沾染雜念因果,乃至於怨憤,那佛像中根本不會有什麼神靈。”
“那隻是眾生的**!是眾生的煩惱!是眾生的魔念!”
圓覺雙目睜開,先前寧靜祥和,垂眸低斂的氣質隱隱浮現剛猛決絕,道:
“貧僧此次下山,就是要誅除這些佛敵。”
“將他們度化為僧,化去煩惱,斷絕欲念,重歸清淨。”
“阿彌陀佛……”
這僧人最後所言數句,坦然剛正,讓衛淵都忍不住感慨,旋即就想到了圓覺所說,來自南海觀音院的消息,在那佛門聖地當中,有諸如降魔羅漢之類的存在重新出世,要外出降魔。
衛淵神色微有變化,想到了自己本該在玉龍佩上的一世真靈。
自己的真靈是不是就是唐朝時被僧伽所煉化,成為那些所謂佛陀金剛?
換句話說,這一次南海觀音院所動用的底蘊裡,會不會有自己的某一世真靈?
衛淵思緒微頓,覺得極有可能,沉吟了下,道:
“大師所言,我也覺得心有所感,佛敵之事,如果大師有什麼線索的話,可以和我聯係,我的修為雖然尋常,但是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或許能夠助你一臂之力。”
圓覺訝然,旋即麵露一絲喜色,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