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呢?”江行澤問。
喬瑤送花的手僵在空中。
底下隱隱傳來騷動,所有學生都好奇的看著台上。喬瑤伸直的手臂微微顫抖。氣氛安靜的可怕,後台主持人已經準備衝上去解圍。但台上的江行澤卻像突然意識到什麼,他飛快的瞥了眼手機。
下一秒他直接走下台。
第一排有領導錯愕的站起身,不理解剛才還文質彬彬發言的學生代表為什麼突然像變了個人。更多的學生則扭過頭,看著那個背影毫不猶豫走出禮堂大門,鋁合金材質的大門在他身後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外麵飄著細雨,有人攥緊手機,骨節用力到發白。
手機屏幕中,那個顯眼的紅點正在一處跳躍著,而旁邊標注的地點是。
……陽北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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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陽北高中。
有人仰躺在操場上,手臂攤開,手指夾著的折疊刀晃眼。
最終他坐起身,抬手,映著寒光的刀刃筆直向下。手腕處猩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和飄落的雨滴融合,滴落在身下的水坑裡——
“昭昭,我在想怎麼樣你才能過來……”那人低頭看自己手腕,笑容淒慘,“隻有這樣了吧。”
出租車停在陽北學校門口。
不顧保安阻攔宋昭飛快衝進大門,他一路狂奔,渾濁的雨水趟過他的腳踝,褲腳下的繃帶隱隱滲出紅色。
他不敢停下。
收到周肖嶼發來那幾張
圖片的時候,宋昭整個腦袋都是懵的。
對方手腕蒼白,割裂的傷口顯眼,血混合著雨水流淌而下,異常刺目……周肖嶼那個瘋子用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還問他要不要過來。
廢他媽話!宋昭暗罵。
他和江行澤僵持的那段時間,周家陷入了龐大的債務危機,假賬和利用境外銀行洗錢的陰私被大肆曝光在各大版塊頭條。周家不得不拋售大量股票,擁有龐大財富的家庭瞬間分崩離析,等宋昭發覺時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這是江行澤的手筆。
……隻因他曾對周肖嶼表示過惋惜,江行澤就搞垮了周家。
但他們沒有找到周肖嶼,對方也沒再回陽北。像是突然失蹤了。
而此刻陽北的操場上,周肖嶼正在放肆大笑。他大張開雙臂,迎著空中飄散的暴雨,風卷起他的衣角。
“昭昭,你果然來了!”周肖嶼墨綠色眼眸中劃過興奮,“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
他的腳下,已經有一小片水坑被染成紅色。
“你沒必要用這種方式來威脅我……周肖嶼。”宋昭語氣艱澀。
“這不是威脅,我隻是想見你一麵。我們以前那麼好,但現在想見你一麵卻那麼難,”周肖嶼看著宋昭身上被雨淋透緊貼身上的西裝,他大笑:“你穿西裝的樣子比我想象中還帥,不愧是我的昭昭!”
“周肖嶼你彆激動,”宋昭深呼吸,他想要掏手機,“你家裡的事我很遺憾,但你彆選擇這種方式解決問題……我去叫救護車!”
周肖嶼笑容突然凝固。重新把刀架在手腕上,他猙獰道:“昭昭,你彆想讓彆人來打擾我們!”
“好好好你千萬彆衝動。”
宋昭立刻放下手機。他攤開雙手,突然注意到周肖嶼正光著腳踩在操場上,上麵有紫紅色的凍瘡。
周肖嶼的聲音在暴雨中變得渾濁。
“昭昭,你記得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當時你舉著新買的鉛筆盒來學校,你最喜歡淺藍色,買的鉛筆盒也是藍色的,你寶貝的愛不釋手。但是第二節課下課,鉛筆盒裡卻被人塞了毛毛蟲。村長家的孩子正朝你挑釁的做鬼臉……你還記得是誰幫你打的他嗎?”
“是你。”宋昭低聲說,幾乎不敢看對方腳上的凍瘡。
“有天晚上下雨,你爸媽都去城裡談生意,你姐姐是寄宿學校,你發燒縮在被窩裡出汗,昏著頭從床上跌下來,是誰拚命撞開你家門費力蹬著自行車送你去十幾公裡外的診所?”
“……是你。”宋昭閉了閉眼。
他印象很深。那時是深夜,去診所的路上要路過一片墳包。那片地方氣息陰冷的可怕,七歲的他發著燒猛地打哆嗦,有人卻毫不猶豫脫下外套罩在他身上,“昭昭彆怕,這世界上沒有妖魔鬼怪!”
“真棒,昭昭最堅強了……對不對?”終於到了診所,周肖嶼把他從自行車後座抱下來。對方強撐著微笑,手臂顫抖,額頭的汗滴落在他臉上。
很燙。
那天去醫院打完點滴宋昭的體溫很快正常,周肖嶼卻在家躺了一天。
周肖嶼抬頭看著天。猛烈的雨水拍打在他臉上,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天玩累了以後我們躺在草垛上,直到下雨我們才挽著手往回走。我們約定要變得更厲害,讓所有人都沒法再欺負我們……你還記得當時我說了什麼嗎?”
宋昭狠狠抿唇。
耳旁是雨水拍打的聲音,但有更加清晰的聲音穿透雨幕。對方聲音稚嫩卻堅定:“昭昭,你不用那麼厲害也沒關係啦……肖嶼哥哥永遠會站在你前麵,把所有敵人都打退!”
眼前的雨幕亦如多年前的那天。
暴雨傾盆灑落,讓人睜不開眼睛,隻是他們不會再手挽著手了。
“昭昭,現在的你擁有一切啊,你有朋友,有家人,”周肖嶼攤開手,“拜江行澤所賜,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但是憑什麼啊……明明是你先發誓的,也是你先不告而彆的,憑什麼你能一次次拋下我,理所應當的站在彆人身邊?”
暴雨中,周肖嶼聲音如同哀切慟哭,“昭昭,我們明明約好了啊……”
宋昭眼睫微顫。
吸飽雨水的外套格外沉重……他像是要被拖垮了。
大概是太想從那些充滿負罪感的回憶中掙脫。宋昭突然想到江行澤。那家夥在乾什麼呢。應該已經好好接過喬瑤的花,正微笑著發表獲獎感言吧。
台下學生會瘋狂鼓掌,連領導們也欣慰的站起身。大家馬上畢業,這是最後一年,溫暖的禮堂裡大家應該會擁簇著江行澤,甚至互相擁抱提前預祝他英國留學順利吧。
這樣就很好了。宋昭想。
傾盆的暴雨讓人眼眶發酸,宋昭卻挺直背脊。
“周肖嶼,我……”他輕聲說,“是我先違約了,對不起。”
有些事情總得獨自承擔。就像多年前那個吹著鼻涕泡追在彆人屁股後麵的小孩也會長大。
成年後,你總得要學會一個人麵對一切。
宋昭不由得朝周肖嶼那邊邁出一步,肩膀卻突然沉的有千鈞重。
“彆過去。”有人按住他的肩膀。
傾盆暴雨中,那聲音很輕,卻如同輕易切割開雨幕的利刃。周圍嘈雜的雨聲迅速褪去,宋昭似乎聞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對,是他在後台捧著的那束百合的香味!宋昭不敢置信的回頭。
對麵周肖嶼猙獰的狂笑。
“……你終於來了!”
不對,有什麼不對。宋昭突然皺眉。
周肖嶼現在態度興奮的奇怪,就像……他真正目的其實是要引誘江行澤過來。
“江行澤,學校那邊怎麼樣了,”宋昭急切道,“你沒當著那些同學的麵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吧!”
“……昭昭,你終於關心我了。”前方的少年扯唇。
江行澤身上還是主席台發言時的黑色西裝,裁剪合身溫文爾雅。他雙手抄兜,不緊不慢的走向周肖嶼,步伐甚至稱的上悠然。
隻有周肖嶼能看見少年眼中壓抑著的暴戾情緒。
真好,就像要活生生把他剁碎一樣!
周肖嶼興奮的舔著嘴唇,墨綠色眸中閃過惡意,“原來江家大少爺陷入愛情是這種樣子啊,甚至敢直接來陽北找人……可你求之不得的心上人早就被我看過了!”
“你以為你可以隨意掌控一切麼,不,你不會知道的,”周肖嶼用割傷的手腕儘力撐起身體,他咧開嘴,“十二年前的盛夏,我趴在垂滿絡石藤的窗沿下,看見昭昭在洗澡。他縮在水盆裡,賣力的用皂角搓著胳膊,泡沫順著滑溜溜的身體向下……”
“皂角香
味,堆積的乳白泡沫,還有昭昭細嫩的背脊……充斥著我每個夢境。”周肖嶼肆意的挑釁著,下一秒劇烈的撞擊讓他說不出話。
緊接著一下,一下……刺目的紅浸染了水坑。
“周肖嶼,”有人扯起他的頭發,聲音毛骨悚然的啞,“我要你死。”
……
宋昭愣在原地。
不是因為周肖嶼曾對七歲的他有過齷齪的心思,而是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江行澤。
少年動作粗暴,從未有過的狠戾。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凶獸,又像是孤注一擲拚命奪回什麼。
“向他道歉。”江行澤輕聲說。
見周肖嶼不答。江行澤毫不猶豫的一次次按著周肖嶼撞向地麵,猛烈的撞擊聲令人牙酸。雨水混合著血順著熨帖的西裝袖口滴下。
江行澤眸色暗的滲人,他垂下眼眸,像看垃圾般看著操場上奄奄一息的人。
“向他道歉。”他說。
宋昭的血一寸寸冷下來。
不,不該是這樣。麵前少年應該站在光芒萬丈的主席台上。台下學生們表情激動。看,這就是他們一中最牛逼的學神校草江行澤。這個名字後麵總跟著一串熠熠生輝的榮譽記錄……德行優秀,才華出眾,這是注定要栽入一中校史的傳奇人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被暴雨淋濕,在隨時會有人經過的操場上,猛揍著什麼人。
遠處突然傳來熟悉的喊聲。還夾雜著幾聲老大你在哪。
是了,這就是周肖嶼的目的。宋昭突然意識到,對方把他兄弟們叫過來的目的……是為了讓江行澤的事公之於眾!
操場外聲音嘈雜,江行澤似乎聽見了,似乎又沒有聽見。
他徑直向宋昭走來,垂落身側的指尖沾染著血漬。
宋昭幾乎退無可退,攥緊拳頭。
直到感覺有什麼輕柔的東西觸碰著他的臉頰,濕乎乎的。
“昭昭,彆怕。”
少年淌血的指尖溫柔的替他撩開額前碎發。隨著動作,溫熱的液體從宋昭額前滑過鼻梁,最後滴落在他的嘴唇。
唇上的血滾燙。
“昭昭,彆怕我。”少年輕聲說,“……求你。”
宋昭克製著沒有後退。
麵前的人是高不可攀的江家繼承人,曆屆最優秀的學生會長,學校的金字招牌,所到之處眾星捧月。但此時對方的眼眸卻是那麼脆弱。像是某個夜裡蜷縮在角落的小孩。因為曾親眼看著母親在眼前離去,所以哭著發狠說永遠不要再失去什麼。
那天小孩仿佛失去了全世界,同時也被全世界拋棄了。
而現在,這個小孩扯著你的衣角,像是孤注一擲的祈求。
……你又怎麼能輕易的轉身離開?
周圍嘈雜聲越來越大,像是人群正向操場這邊包圍過來。手電筒燈光刺眼,宋昭卻聽見自己心跳從未有過的劇烈。
“不過你討厭我也是理所當然的,”江行澤凝視著滴血的指尖,無聲扯唇,“本質上我和周肖嶼是一類人。”
“爛透的人渣。”對方笑著說。
不,不是的。宋昭想。
他想起那天晚上從陽北回來,窗外燈光閃爍如星海,黑暗的車裡,有人緊扣住他的手,低聲問他要不要做個交易。
——隻要你看著我,我就不會變壞。
當時宋昭拒絕了。
操場周圍手電筒光線交錯,嘈雜聲越來越大。狂風驟雨中有人在喊他們的名字。就在在操場外側手電筒掃來的一瞬,宋昭踮起腳尖,猛地扯過麵前少年濕透的領帶。
他狠狠的把唇貼上去——
兩人氣息灼熱。洶湧的雨水打落在他們鼻尖,他們像是拚儘全力的抵死纏綿,又像是互相舔舐著傷口的凶獸。
半晌,宋昭緩緩放開他。
“交易成立。”他語氣鄭重,如同莊嚴立誓,“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所以彆想著自甘墮落啊。”暴雨黏膩著兩人的發絲,宋昭貼覆在少年耳旁。他舌尖抵著上齒,聲音很輕。
“江行澤,隻要你做壞事……我就會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