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微風不燥, 時下快要接近晌午,更是隱隱的有幾分燥熱。
蘇雲溪脫下身上的披風,扔給一旁的金釧收著, 這才驕矜的抬了抬下頜, 並不理會一旁的小宮女。
瞧著話語溫和,實則有些咄咄逼人。
以原主的性子,定然不會聽這宮女的話,以她本人的性子, 也是不會聽的。
原主囂張跋扈,小宮女卻還用這種態度, 說明這兩個選項,都不是真正的選項,而是存在於基於她脾氣的第三種選項。
比如說,自己選一個兩個亭子之外的地方, 亦或者是折身回去。
然而衣裳濕了,是一種非常失禮的事,走著回宮, 是要被人看笑話的。
但是小宮女不知道的是,蘇雲溪什麼都缺,唯獨不缺的就是厚臉皮,不就是衣裳濕了些許,有什麼了。
“回宮。”蘇雲溪搭著小算的胳膊, 施施然的往回走。
並不把一旁的小宮女放在眼裡, 然而這小宮女並沒有任何反應, 臉上仍然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兩撥人分開, 蘇雲溪自往乾清宮去, 這種不尋常的氣息, 讓她想要找個地方龜縮起來,再沒有比乾清宮更好的地方。
其他地方都不行,這宮裡在充滿布置的時候,實在太過危險。
她走在夾道上,離開小宮女視線的時候,瞬間冷靜下來,那種汗毛倒豎被算計的感覺,才算是消失不見。
蘇雲溪不知道涼亭中有什麼,一點也不打算知道。
“盯著禦花園,看有沒有異常。”她道。
小算低頭應了一聲,這麼說過之後,蘇雲溪才恍然發現,她打從穿越之後,就一直被康熙牢牢保護著。
這種狀態,是保護也是囚籠。
以至於身邊沒有得用的人,致使遇到事情的時候,束手束腳,毫無任何決策。
這樣的事,她希望以後不要發生了。
看了一眼小算,這個她把那個什麼滿踢出去,而拉進來的人,大概是她走的比較對的一步棋了。
一行人施施然的回了乾清宮,然而花會並沒有結束,看到巍峨的乾清門的時候,她便叫銀釧去告一聲,就說她有些不大舒服,就不去了。
等回了內室,金釧笑吟吟的端來點心甜湯,笑道:“在宴會上,您沒有吃好,這再墊墊吧。”
金釧在這個上麵,上來伺候的穩重妥帖。
蘇雲溪笑吟吟的伸手,用銀筷夾起一個炸春卷,隨意的咬了一口,她笑道:“這是什麼餡的?”
又麻又辣,味極重。
“說是羊肉餡的。”金釧隨口道。
蘇雲溪抿了抿嘴,羊肉餡的東西,她確實愛吃,但是這掩蓋了羊肉特有的味道,雖然也是極好吃的,但相對來說,她和康熙一道用膳多了,更加喜歡能夠體現食物本身味道的東西。
這樣一口下去,竟然吃不出原材料。
她眸色幽深了一下,她在孕期,味蕾敏感到能夠分辨每一種食材或者香料在口腔中所迸發出來的味道。
但這春卷,原就是油炸的,口味略有些重。
再做成麻辣的,更加的嘗不出原本味道了。
蘇雲溪皺了皺眉尖,將這春卷放下,又端起一旁的甜湯,清甜的滋味在口腔裡頭,引得人恨不得再喝一口。
她吐了出來。
眸色幽深的看著這些食材,她重新捋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情。
先是開花會,一路平靜,縱然宜妃懟了她幾句,然而在這種情形下,她們兩個拌嘴,就連皇貴妃都懶得勸。
後來有人碰到金釧,致使她倒水的時候,將茶水灑在她裙擺上,汙了裙衫。
作為一宮主位,衣裳就是臉麵,怎麼也要好生的換下來。
如此一來,換衣裳的地點,就成為重點選擇的地點。
而小宮女提供的兩個地方,都不是她內心認定的安全地點,而乾清宮就成了不二首選。
所以這一切,前期的情緒調動,後期的小宮女隨手一推。
到如今的發展,隻能說,所有的事件和情緒堆積,都隻會讓她在花會上吃不好喝不好,回來之後安定下來,那麼這飲食,就成了重中之重。
饑餓的時候,一口油炸的麻辣春卷。
被爆辣之後的舒緩甜湯,都是精心安排出來,讓你沒有防備的,一口一口吃下去。
蘇雲溪歎了口氣,所以這是連環扣嗎?
她摳著桌子,還沒等她琢磨出什麼,就見小算從外頭走了進來,輕聲道:“奴才派人去打探了一番,那些涼亭中……”
小算搖了搖頭,低聲道:“目前沒有任何異常。”
但這種發展是不對的,理論上來說,如果要對她動手,必然會是必殺技,而不是這樣打草驚蛇的玩法,這其中必然有被她無意間躲過的一環,但是她沒有發現。
這個時間,到底是什麼時間呢。
她想了想,唯一的空缺,大約就是她在出行的時候,往鐘粹宮走了一趟。
還叫那小宮女往乾清宮走了一趟,這其中,定然要發生什麼,但是卻被她這樣無意間躲過了。
用指甲掐著桌子上的漆皮,這是她發呆不解的時候,慣用手法。
蘇雲溪百思不得其解,古人的這些陰司功夫,對於她來說,有些陌生了,剛穿越過來,就被保護在羽翼下,讓她失去最好的成長機會。
再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她一直熱衷於讀書。
用學識將自己武裝起來,卻偏偏是最柔軟的盔甲。
蘇雲溪閉上雙眸,認真的思索著現在應該怎麼做,她仔細的回想,原主能夠囂張跋扈的原因,定然不單單是家世比較好,亦或者是偶爾得到康熙的眷戀。
她的爪牙,應當是不少的,要不然不會這般的沒有危機感。
原主是囂張,但不是蠢。
得罪了這麼多人,卻仍舊能夠遊走在眾人之間,這說明,她是有底牌的。
想著想著,她突然想到了上一次有一個小貴人尋過來,說是要讓她幫忙,當時的她,尚且一肚子的正大光明,故而想都沒想拒絕了。
那麼這種交易,定然是有暗線的。
不可能這頭跟她說了要交易,她大剌剌的說成,直接明打明的吩咐下去。
她在心裡滿滿的抽絲剝繭,視線放在了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銀釧身上,對方沒多少話,整日裡存在感也不強。
看似金釧時時刻刻在她跟前晃悠,又是伺候著洗漱,又是伺候著釵鬟。
但原主所有的庫房鑰匙、冊子等,可都是銀釧保管的。
“銀釧。”她抬了抬下頜,輕聲道。
銀釧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聽到傳喚,來到她跟前跪下,低聲道:“主子有什麼吩咐?”
“你說這事,應當怎麼辦。”蘇雲溪敲了敲桌麵,似是隨便開口一樣問。
銀釧頓了頓,這幾個月來,主子都不愛用她,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儘數都沒碰,她還以為,主子改性子了,不曾想隻不過是暫時蟄伏罷了。
蘇雲溪沒說是什麼事,但看著銀釧的樣子,她知道對方明白過來了。
“先按捺著,順著線查回去,誰做的,便叫誰百倍奉還。”銀釧目光淡淡,淺聲道。
蘇雲溪揮揮手,輕嗯了一聲,隨口道:“比如說?”
“今兒奴婢注意過了,那小宮女說臨時改了地方,然而宮裡頭,旁人都知道,就您不知道。”
這也算是個信息差,這樣的事情,好像故意有人瞞著似得。
一問就能問出來,但當你不注意的時候,就是個非常好的機會。
蘇雲溪點點頭,聽著銀釧的分析和她差不多,便揮揮手,輕聲道:“去吧,先瞧瞧,是誰這般的瞧本宮不順眼。”
說來也是,康熙不在,就是最好的處置時間。
這般想了想,她摸了摸下巴,原先是她把宮鬥想岔了,導致她做出錯誤的判斷,亦或者說,在乾清宮裡頭,她隻能是個貌美如花的小可愛,而不能是其他的一些。
伸了個懶腰,她窩在被窩裡,懶洋洋的眯著眼睛。
今兒活動量大了些,就有點累,還是得好生的休息一下,想想方才的春卷沒吃,這會兒肚子仍舊饑腸轆轆。
蘇雲溪想了想,她決定不那麼快的將事情揭出來,而是選擇另外的處置方式。
起身穿衣裳,溜溜達達的去慈寧宮。
太皇太後待她跟養個貓狗差不多,但是她養的還挺精心,到她宮裡,必然有好吃的。
隻是等她到了,差不多也到了上午吃飯的時間點。
“你呀,聞著味來的吧。”太皇太後免了她請安,笑吟吟道。
說起來是巧,來的時候,剛好碰上擺膳,蘇麻喇扶著太皇太後,甚至還沒落座。
“一道吃吧。”老祖宗淺笑著道。
蘇雲溪點頭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了,老祖宗這裡,可都是好東西。”
確實是好東西,她這裡一切規格,都隻比帝王低那麼一點。
這午膳擺出來,林林總總幾十道菜,排場極了。
康熙認真輪起來,排場要比這還大些,隻不過他講究節儉,一直不肯將排場擺出來。
但是在排場麵前,這吃用就要講究儀式感。
蘇雲溪頭一次這麼認真的由太監布膳,講究老祖宗那‘菜不過三’的規矩。
這個規矩特彆坑,一個菜先由奴才嘗了,試過毒,再夾給她一筷子,等她這吃過,若是眼風又飄到這菜上,等這道菜吃上三口之後,侍膳太監就會記下來,接下來少說十天半個月的,將無法吃到這菜了。
可以說非常恐怖的規矩,說起來也是奇怪,滿人祖上定然是沒有這個規矩的,但他們仍舊要這麼做,是學漢人的規矩學的更加嚴苛了不成。
果然有一道燒茨菇她覺得挺鮮美,多吃了兩口,這道菜,就直接從她跟前撤了,可以說殘忍至極。
太皇太後年歲大了,這食欲有些不大好,吃的不多。
和她這個孕婦比起來,那簡直就是隻吃了一兩口。
但是看著她的香甜,老祖宗也多添了幾口,想了想,她道:“晚間還來陪哀家用膳。”
她使過許多法子,都不曾多吃些,在她這裡,輕而易舉的達到了。
今兒多吃一點,明兒多吃一點,時間久了,不就吃的更多了。
“是。”蘇雲溪盈盈一擺,用茶水漱口過,這才懶洋洋的靠在軟榻上,有些昏昏欲睡。
瞧著她這樣子,太皇太後笑了笑,問道:“困了?”見她乖巧點頭,不禁道:“那你回去睡吧。”
蘇雲溪困頓的厲害,她慢吞吞的應了一聲,這才搭著小算的手往外走。
她原是想,在老祖宗混一會兒,若是留她在這裡睡覺,就更好了。不成想,對方直接叫她回來睡。
看來對這隻小貓小狗的寵愛度,比她想象中還要低一點。
等到回了乾清宮,她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仔細的算了算時間,這康熙才離開第六天,然而在她這裡,卻像是過去了許久。
他在的時候不覺得,這一走,方知道什麼叫定海神針。
從一片風平浪靜到波濤洶湧,也就短短幾日功夫,心裡想到波濤洶湧的時候,她還在想,現今果然被康熙帶汙了,這樣的形容詞,她頭一個反應,竟然是身材。
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蘇雲溪有空沒空都去太皇太後那裡蹭飯,若是自己點,就說腸胃不佳,有些食不下咽,什麼清淡點什麼。
就連清粥她都吃,好在以前的時候,她喜歡吃蓮藕水,一時間倒是沒有人覺得她口味變了。
再加上孕期一切都有可能,就算變了,也無事。
說起吃食上頭來,她就發現,她有些羨慕德妃,對方的祖父是以前的內務府總管,又是包衣旗出身,這宮裡頭的宮女,多多少少都跟她有些關係。
看似最弱小的人,實則最是強大不過。
這麼一想,她不禁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內務府總管。
二哥哥。
她猛然一驚,無怪乎對方敢在後宮裡頭囂張,這原主的二哥哥馬斯喀是內務府總管,和她不過一裡地的距離。
這麼近的辦公地點,內務府衙門就在武英殿後頭,近的一塌糊塗。
蘇雲溪想了想,喚小算進來,輕聲道:“去給哥哥遞信,就說本宮膳食有問題,叫他注意些。”
跟他說,他不在後宮裡頭,其實管不了什麼。
但他作為內務府總管,手下有敬事房,而敬事房統管著太監,他隻需要露出這層關係,這太監們想要對她動手,就要掂量掂量了。
有一層戒備之心,就讓她好行事些許。
而到了晚間的時候,就聽銀釧道:“查出來了。”
蘇雲溪做出洗耳恭聽的意思來,就聽銀釧緩緩將自己查到的信息說了出來。
這計謀一環扣一環,卻每一環都被她躲了過去,著實不容易。
第一環就是小宮女的話,若是她叫兩個奴才回去拿東西,那麼小宮女會把她引到一條小道上,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小道,而是比較危險,隨時都能摔跤的危險。
摔跤對於孕婦來說,要要命也不差什麼了。
而她選擇了叫小宮女回去說一聲,然後又覺得不對,往鐘粹宮耽擱了一會兒。
這個時間段,又被她躲過去了。
要不然在路上,會碰到一個莽撞的小太監,不小心撞到她身上來。
而在花會上,皇貴妃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是安全的,因為皇貴妃不允許有人在她的宴會上出事,就算僥幸得手,最後皇貴妃會吃掛落,動手的人,也不會放過。
等到花會中間,她去換衣服,又是多線計謀。
她若是去了玉翠亭等處,那麼多的是汙她名節的法子,那樣的地方,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而若是她自己選了地方,那就更好了,這周圍一片亭子,就沒有乾淨的。
最後她選擇頂著汙漬回宮,那麼在她又疲又累,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候,一口香辣的油炸食物,便是最好的慰藉。
在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乾清宮,沒有人想到,這裡會出任何問題。
“誰做的?”蘇雲溪淡淡問。
說起這個,銀釧的神色就有些陰霾,她低垂著頭,輕聲道:“回主子的話,不知。”
這些東西是查到了,但是幕後之人藏的很深,大家都是有任務要完成,但是這誰吩咐的就查不出來。
蘇雲溪摸了摸下巴:“查不出來?”
查不出來就說明藏得深,這能藏得深的話,隻能說明是宮裡頭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