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和旁邊的一燈如豆比起來,簡直就不值一提,她的眼眸中,能映出他,也能映出世間萬物。
這麼想著,康熙便忍不住深深一呼吸。
他有些不知所措,對於政務,對於人心,他都能運籌帷幄,唯獨對崇妃,他有些束手無策。
“朕會考慮的。”康熙道。
蘇雲溪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追究到底,畢竟這樣的事,突然說出來,對於古人來說,衝擊力定然很大,她有事沒事,多敲敲邊鼓,等時機成熟才一發治人。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周圍一片的漆黑,蘇雲溪就被叫了起來。
這麼反人類的做法,隻有康熙敢。
他穿著平民衣裳,也遞給蘇雲溪一套男裝,示意她換上,壓低聲音道:“走,朕帶你出去玩。”
蘇雲溪眼前一亮,登時高興起來,這起床氣瞬間消散,牽著康熙的手,快樂的起身。
這穿男裝,也不用化妝,她用清水洗了一把臉,將耳飾也給取了,這才一道往外走去。
幾人屏息凝神,跟做賊似得,偷偷出了營地。
“刺激。”她高興極了。
康熙抿了抿嘴,看著她這麼興奮的樣子,突然有些擔憂,試圖約法三章:“你要聽話,不能亂跑。”
“嗯呢。”她滿口應下,一點磕絆都沒有。
然而越是應的快,越顯得漫不經心。
幾人騎著馬,溜溜達達的往前麵的鎮上去。
“走,臣妾帶您玩。”她道,說完又覺得不對:“人前定然不能這麼稱呼,臣妾叫您老爺?”
康熙不置可否,叫老爺也成,看了一眼身邊跟著的侍衛太監,看來是不能叫情哥哥了。
人少的時候,這走的就特彆快。沒一會兒功夫,就來到一個小鎮。
天剛蒙蒙亮,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這街道上,就已經是奔走的行人,和嫋嫋炊煙了。
看著生活氣息十足,和他們儀仗路過時,那種肅然不同,現下瞧著格外的有煙火氣。
蘇雲溪瞧了瞧,忍不住笑道:“這才是生活的氣息嘛。”
康熙也跟著點頭,見一個年邁的老太太背著一捆柴,顫顫巍巍的走著,就上前問:“老太,你這柴怎麼賣的。”
老太太伸出一個巴掌。
“五兩銀子?”康熙皺了皺眉,這一捆柴就這般值錢不成。
老太太呆呆地啊了一聲,又伸出一個巴掌,五指分開。
“五貫?”康熙又問。
老太太一副我聽不清的樣子,蘇雲溪想了想,問梁九功要了五個銅板,放在手心,示意老太太看,對方登時喜笑顏開。
“還以為要搶,作孽哦。”老太太把柴往地上一扔,拿著銅板撒腿就跑。
明明頭發花白,方才還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這轉瞬就精神起來。
康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無言以對。
揮揮手,示意侍衛將柴火送給一旁的小店。
小店樂嗬嗬的收了,一邊笑著道:“這老太今年六十了,耳朵有些背,經常在街上賣柴,尋常這麼多,隻要兩文就能買,看她年邁,帶著孫子不容易,這才給五文的。”
康熙點點頭,索性坐在店家的小攤上,叫他上幾碗餛飩,一邊慢悠悠的問著。
“你們倒是心善,她家裡頭什麼情況,怎的一個老太養孩子。”
這麼大年紀,合該頤養天年才是。
“害,彆提了,這是個命苦的人。”店主說起來就覺得唏噓:“她這輩子,就養一個兒子,這兒子呀,也是個孝順的。”
“老來得子,原就寵著,後來長大了,品行也是極好的,還考上秀才,生的也俊秀,可以說一表人才。”
“後來娶了個美嬌娘,眼瞧著日子一天好過一天,誰知道呢,這婆媳同時病了。”
這個問題,康熙總覺得似曾相識。
“家裡頭的銀錢,供著他讀書尚且緊巴巴的,這拿藥費錢,一時半會的,也湊不上。”
“統共就夠一個人的藥資,這秀才就選了老娘。”
一個人得救了,那個人就沒了。
暖和和的美嬌娘,咳死在了冬日的夜裡,留下一個繈褓中的兒子,就這麼沒了。
蘇雲溪聽完沉默,這樣的故事,放在現在,是一個孝子的故事。
也是一個貧窮的故事,但凡家裡頭有錢,也不至於隻治一個人。
“可是這妻子的娘家有錢,那秀才顧著自己的傲骨,不肯去拿錢。”
“後來呀,這秀才葬了妻,不等外家找上門來,便一夜白了頭,沒幾日,也跟著去了。”
“聽著跟話本一樣,誰能想到,活生生的發生了呢。”
店主惋惜的緊,這老太被救回來了,可兒媳沒了,兒子也沒了,人就有些想不開,要不是還有繈褓中的孫子養,估摸著也活不久。
“這不是話本。”蘇雲溪歎了口氣,若是話本,自然有一萬種寫法,而不是這種現實到冷漠的話。
康熙皺了皺眉,想著方才的老太,不禁歎一聲造化弄人。
伉儷情深,竟也過不到白頭到老。
“一夜白頭,也算是白頭一場。”康熙突然感歎道。
蘇雲溪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麼感性的話,著實不像康熙能說出來的。
“這人命也太脆弱了,短短幾十年,尚得珍惜才是。”她隨口道。
人活著的時間,實在是太短的,當你忙碌的時候,那真是一眨眼就過。
仔細算算,她竟然穿越兩年出頭了,明明現代的事,都還在眼前一樣。
“ 是啊。”康熙側眸望向自個兒的寵妃,仔細的回想,前世的時候,她壽數如何。
卻不得其法。
“走吧。”將最後一口餛飩咽下,康熙這才起身,這聽了一肚子的故事,又聽見煙火氣十足的平民交涉,不禁覺得新鮮的緊。
“大爺,買花嗎?”
“大爺,您瞧瞧這姑娘,油光水滑的,養的極好。”
……
聽見這話,蘇雲溪敏銳抬眸,看向一旁,就見幾個小姑娘,雙眼無神的蜷縮著,任由眾人打量探看。
“老屠戶來了。”
這話一出,周圍人登時興奮起來。
“這次又挑誰?”“那個又玩死了?”
男人們哄堂大笑,猥瑣下流的聲音不絕於耳,康熙皺了皺眉,正要走,卻聽老屠戶說起話來,聲如洪鐘,卻沒個人樣。
“這些打從京城來的小玩意兒,也太不禁玩了。”
這些屬於賤奴,連尋常奴藉都不算。
死了就報病亡,一點事都沒有。
蘇雲溪瞧著膀大腰圓的屠戶,他往那一站,胳膊比地上小美人的腰還粗,哪裡經得住他玩。
那些被挑選的小姑娘,卻沒什麼反應。
“就那個吧,瞧著就青嫩。”老屠戶隨手一指,扔了二兩銀子過去。
“這個不成,打從那出來的,二十兩。”
“這麼貴?”老屠戶有些意動,又有些嫌貴。
蘇雲溪聽不明白這暗語,便問身邊人:“那出來的,是哪裡出來的。”
已經說了是京城出來的,這還不可言說,那估摸是個尊貴地方。
“宮裡頭。”旁邊的人,小小聲的回,不敢叫旁人聽見了。
蘇雲溪瞳孔微縮,宮裡頭的人,怎麼可能會流落到這種地步。
這宮裡頭伺候的宮女,說句不好聽的,有些父親的官職,比主位妃嬪的父親官職還高,就算是比較低的,那也是旗人。
手裡頭捏著田地和爵位,能進宮的都是包衣旗上三旗,這皇城根下的人,就要活著,就有錢拿。
康熙顯然也聽見了,他衝梁九功示意,叫他買下來。
“這姑娘好看,爺要了。”梁九功手裡捏著錢袋子,大搖大擺的擲在攤位上,這才指了指那被老屠戶選中的小奴女。
沒人搶的時候,這小奴女顯得無可緊要。
有人搶的時候,這小奴女就顯得格外緊要。
老屠戶不高興了,冷聲道:“這是老子先看上的。”
就算梁九功隻是個太監,這在宮裡頭,能跟他吐沫星子亂飛說話的人,除了個彆幾個,還真沒有旁人。
他代表著皇帝的臉麵。
老屠戶這形態一出,周圍跟著的侍衛,刷的就拔出腰間佩刀。
老屠戶瑟縮了一下,不再說話。
幾人帶著那小奴女,先行離開,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得看著些才是。
到客棧要了幾間房,叫金釧看著那小奴女洗漱過,這才押過來問話。
畢竟是小奴女,這許久不曾洗澡,身上又臟又臭,幾人都有些受不了,這清洗過,才沒有掩鼻。
“奴婢青釉拜見幾位貴人。”宮裡頭出來的人,可能不認識康熙,卻都認識崇妃,她原先有些不確定,現下聽了金釧的名,又見梁九功是個太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安安穩穩的跪著,不發一言。
“你怎麼被賣到此地的?”蘇雲溪問。
“回崇妃娘娘話,奴婢……”她苦澀一笑,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來:“奴婢是文貴人跟前的大宮女。”
文貴人這三個字出來的時候,蘇雲溪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這文貴人早已經沒了,這跟前的大宮女卻被千裡迢迢的賣了,這其中定然有蹊蹺。
“你仔細說了,本宮為你做主。”她隨口道。
青釉苦澀的笑了笑,她雙眸殷切,半晌才緩緩道:“文貴人和奴婢,原先都是恨毒了您,盼著您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