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障目。
當你心中滿懷仇恨, 再去看人的時候,難免會有失偏頗。
再加上文貴人迫切的想要出頭,如果不能侍寢得寵, 那麼主位妃嬪便不能得罪。
在這種情況下, 她是需要主動為主位妃嬪排憂解難的。
故而當時得寵的富察貴人,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後快。
然而當被打入冷宮之後,在這日日夜夜裡, 終於明白了許多事,有些人, 就算你除掉她,自個兒也不一定上位。
人越是在低位,越是能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然而宮裡頭,這些事都是要命的。
後來文貴人沒了, 草草下葬,再後來,風頭過去了, 就連她也被賣出來了。
“奴婢被賣出來一年有餘,輾轉幾戶人家,由於在京城裡頭,了解到奴婢是宮人之後,為了不沾惹是非, 再偷偷的發賣了。”
這樣倒了幾次手, 若不是恰巧碰上, 她這輩子, 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若不是進宮了, 她也是官家小姐, 誰知道一朝輪為小奴女。
“你被何人所賣?”蘇雲溪隨口問。
青釉小臉蒼白,唇瓣蠕動,要說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她久不在宮中,不知宮中現下情景如何。
有些人,你要是攀咬上,沒個結果的情況下,會反噬自身的。
康熙敲了敲手中折扇,冷聲道:“你儘管說。”
青釉瑟縮了一下,滿是懼怕的開口:“奴婢是被貴妃娘娘賣的。”
這話一出,麵前的眾人都沒有什麼反應,她不禁有些懵,側眸望過來,低聲道:“奴婢手裡有她的信兒,被她賣了也不敢說,但平日裡裝憨,娘娘許是沒察覺,隨手就提腳賣了。”
她更加不敢說了。
這手中握著的證據,若是尋常也就罷了,折騰出來,就要命了。
這麼一想,她不禁歎了口氣,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蘇雲溪摸了摸下巴:“什麼信兒?”
“什麼香主。”她道。
青釉隻知皮毛,並不知深切的內在。
然而香主這兩個字,卻格外的敏感,康熙聽罷,麵上不動聲色,握著折扇的手,卻不由自主的緊了緊。
“可還有旁的?”蘇雲溪又問。
青釉搖搖頭,她老老實實的伸出手,在地上畫出香主牌的樣子。
看完之後,康熙皺皺眉頭,示意一個侍衛帶著她走,先關押起來,貴妃和香主之間若有什麼聯係,不管是哪一個,都讓人不可掉以輕心。
蘇雲溪歎了口氣,側眸望過來,柔聲道:“這青釉……”
古代的女人,都是苦命人,半點不由己。
康熙眸色幽深,他看了一眼被押走的青釉,沒有說話,腦子裡還在想著剛才她說的話。
香主。
貴妃是香主,還是貴妃和香主有聯係。
他渾身都散發著冰涼的氣息,重來一次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和他想象中格外不同。
這麼想著,就聽崇妃道:“大廈將傾,倒也無妨。”
康熙點點頭,不管她是什麼牛鬼神蛇,在他這裡,也必須乖乖的俯首稱臣。
兩人坐著緩了一會兒,又往遠處去,不得不說,這一路上,著實有些精彩,什麼都能瞧見。
“您瞧瞧這三七,多好啊。”路邊一個婦人捧著一把三七道。
她對麵的漢子一臉不虞:“你這算什麼成色,給你三錢,不能更多了。”
蘇雲溪打眼一瞧,還想著挺不錯,這價錢應當誠懇。
誰知道那婦人聞言臉色一變,低聲道:“這麼大一筐,三錢……”連出汗錢都不夠。
“你不賣也得賣。”那漢子滿臉陰翳,拳頭已經握起來了。
但婦人一點都沒有妥協,她鼓著勇氣試圖講理,然而一個想要占便宜的人,又怎麼會看不穿她的虛張聲勢。
“彆敬酒不吃吃罰酒。”漢子冷笑。
蘇雲溪瞧了瞧,剛要上前英雄救美,就突然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那夫人的鞋和漢子的鞋,布料顏色都一樣。
雖然大差不差的青色,但也沒巧合到紋理都差不多。
她搖著折扇,衝著梁九功招招手,示意他拿瓜子來,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戲。
兩人演了一會兒,旁邊的人不上鉤,就有些想走。
“彆走啊,接著演。”她嗑著瓜子道。
那漢人眯了眯眼,握著拳頭上來:“少管閒事。”說著他直接扔給婦人三錢碎銀,奪過筐子就要走,留下來的婦人,嚎啕大哭。
蘇雲溪一臉好奇的看著她哭,聲音很大,哭的非常響亮,但光打雷不下雨。
架勢紮的極好,就是眼淚珠子半顆沒有。
“哭大聲點。”她將手中的殼交給一旁的金釧,側眸和康熙咬耳朵:“您說她會哭到什麼時候。”
康熙想了想,搖頭道:“不知。”
這樣的事,她是不知道的。
蘇雲溪瞧著她這一幕,突然間想起來,其實頭一次去貴妃宮裡頭的時候,她也是吃了下馬威的。
她吃紅豆,但是對外的時候,總是說自己不愛吃紅豆糕。
可那日貴妃的桌上,擺著的都是紅豆糕,紅豆餅之類,貴妃笑眯眯的看著她,叫她吃。
當時還是個小貴人,對於貴妃的命令,無有不從。
等她要走的時候,就聽貴妃道:“原來你能吃紅豆。”
蘇雲溪當時低著頭沒說話,畢竟形勢比人強,她不是個愛逞強的人。
這會兒經曆了青釉之後,難免又想起貴妃來。
看著麵前這婦人哭鬨,她突然就明白了,有些人,就算是裝也裝不像的。
這常被欺負的人,眉宇間總是愁苦居多,再就是會有瑟縮感。
但這婦人都沒有。
她笑眯眯的問:“怎的不哭了,快哭呀?”
一行人穿的好,又是京城口音,想要訛一把也是正常的。
然而婦人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隻跪地哭道:“求貴人憐惜,小婦人就指著那三七吃飯呢,被人搶占了去,可如何過活。”
她信她的鬼,這兩人一唱一和的。
然而此時周圍圍了許多人,那婦人瞧了她一眼之後,突然眼前一亮,抓著她的手,跪在地上就哭:“我知道你在我家受了委屈,不能穿金戴銀的,想要跟著貴人一道走了,我也理解,可是小寶兒還在家裡頭等你。”
“他如今不過一歲,話都說不明白,都會念叨著娘回的。”
“你快跟我回家去吧,我會叫我兒好生賺錢養你的。”
這是發現她女扮男裝了。
蘇雲溪被她粗糲的手掌一掐,細細的手腕子登時紅了一大片,她不高興了,板著臉看向婦人。
接觸到她冷厲的目光,那沉沉的極具壓迫感,那婦人瞬間明白,這估摸著,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妾室。
看她這行徑,也沒個正頭娘子的端莊樣。
在婦人想對策,怎麼把這美人弄走賺一筆的時候,瞬間就天旋地轉,被人掀翻在地上。
踩著頭按在地上,婦人瞪大了雙眼。
明明瞧著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貴人,怎的突然間就變成練家子了。
蘇雲溪揉著自己的手腕,吃一塹長一智,再也不敢跟壞人湊的太近。
周圍的人一臉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按著婦人的說辭,顯然是家裡頭的兒媳婦嫌貧愛富,直接跟有錢人跑了。
連自己小兒子都不要了,這樣的女人,就應該打一頓關起來,好生的教導過,才能不惹是生非。
誰成想,還不得罵聲出口。
這婦人就被打倒了,看對方那樣子,跟看蛆蟲似得。
“嘖。”蘇雲溪磨了磨後槽牙,原以為是騙財的,誰知道連色也圖。
康熙更是大怒,他的女人,在他麵前,被人給欺負了。
“就地打死不論。”康熙冷著臉道。
蘇雲溪目光隱晦的橫了他一眼,側眸看向一旁的婦人,對方能屈能伸,這會兒倒真心實意的哭了。
看著可憐極了。
“罷了,將她押下去,問問縣令,到底是怎麼治理的。”蘇雲溪不高興了。
康熙點點頭,到底沒有當眾打殺了。
示意一旁的侍衛壓著人去,這才牽著蘇雲溪的手,直接往前走去。
這小鎮就沒什麼可玩的了,原本就小,一會兒時間,碰上這麼多的事,已是難得。
周圍人有一肚子話想說,然而聽見說什麼問問縣令之後,大家都噤若寒蟬。
明顯是屬於惹不起的那一撥。
兩人出了小鎮,這外頭漸漸的荒涼起來,年前的時候,雪下的好,這麥子瞧著還不錯,一眼望去,儘是金黃的麥浪。
一連玩了三日,她就覺得有些無聊了,老老實實的回歸大部隊,窩在皇貴妃的車架上,懶洋洋的一動不動。
“你這臉頰,是不是好多了?”皇貴妃問。
蘇雲溪伸手摸了摸,滿不在乎道:“不知道,沒看。”
她是沒看,這臉毀成這樣,說不難受是假的,但是讓她整日裡捧著臉,以淚洗麵,那也是辦不到的。
想想頭一次出宮的時候,在鐘鼓樓附近,這多少人過來搭訕,但是這幾日出來玩的時候,沒有類似情況發生,可見並沒有變好。
皇貴妃瞧著惋惜,但沒有多說什麼。
“出去玩的時候,且小心些,注意安全。”皇貴妃將手中的荷包遞給她,一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