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2 / 2)

天子眸光微暗,心中越發難受。

小皇孫徹底消失在視線,天子道:“去查一下,阿羨見朕之前與誰說過話。”

這般縝密的行事,並不是秦青羨的作風。

老黃門應下,連忙去查。

不多會兒,老黃門道:“少將軍在花園處與何夫人說了許久的話。”

“何夫人?”

天子眸光微動,道:“便是救下皇孫的那一個?”

“正是。”

天子沒有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歎了一聲,低聲道:“若是朕的瑱兒若在便好了。”

老黃門聽到這句話,眼皮跳了跳。

瑱兒,是先廢太子的小名。

數年前,先廢太子為謀皇位,害秦家與數十萬將士戰死邊關,天子勃然大怒,拿廢太子追問原因:“這天下終有一日是你的,你為何這般著急,竟做出如此狠辣之舉?!”

廢太子卻道:“古往今來,父皇可曾聽過四十年的太子?”

“父皇,我出生之日便被您立為太子,而今整整四十二年!”

“父皇,我等得太久了!”

廢太子的話,徹底寒了天子的心,天子儘誅廢太子子嗣,與所有牽連此事的皇子公主。

回想往事,老黃門越發小心翼翼,道:“而今皇孫陪在陛下身邊也是一樣的。”

天子本是恨毒了廢太子,可最近不知怎麼了,總是提起廢太子。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天子上一次提起廢太子,便死了兩位皇子,幾位公主,以致自己膝下隻剩下一位公主並一位皇子,天子這才將那唯一的一位皇子立為了太子,也就是新病逝的太子。

不知這次天子提起廢太子,是想除去誰。

老黃門心中越發不安,餘光偷偷打量著天子。

天子麵上沒甚麼表情,似乎在追憶往事,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子終於再度開口,道:“把何晏喚過來吧。”

老黃門應下,連忙讓人去請何晏。

天子在想起廢太子的時候,總是讓何晏陪著他。

像是想起了甚麼,天子又道:“何晏的那個妻子,倒是個膽大的,讓她一起過來,朕要好好獎賞她。”

老黃門點頭,又派小黃門將未央一並請來。

此時的未央,正在偏殿飲茶。

天子身邊的人,多是踩低捧高的,似未央這種身份,到這裡隻有遭冷眼的份兒,但秦青羨臨行前特意囑咐了,讓人好生照料未央,小宮人不敢大意,一會兒送茶,一會兒送點心,還怕未央煩悶,說些趣事給未央解悶。

未央聽得忍俊不禁。

這行宮之中,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這些人若去了市井,隻怕那些說書人的飯碗要保不住。

未央笑著與小宮人說話,窗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未央連忙起身,向窗外看去。

秦青羨與李季安一前一後而來,未央起身相迎,小宮人連忙衝茶。

路上李季安與秦青羨說了未央與嚴家人的矛盾,解開了秦青羨心中謎團,再見未央,對她不禁多了幾分同情。

秦青羨略帶憐憫的目光不加掩飾,未央忍不住笑道:“季安兄與少將軍講了什麼,讓少將軍這般看我?”

李季安笑了笑,道:“少將軍問了我一些關於女公子與家人的恩怨。”

未央與李季安關係頗好,聽此嗔道:“都道家醜不可外揚,季安兄倒好,將我家醜事大而化之,說與少將軍取笑。”

美人輕嗔薄怒皆風情,未央更是美人中的美人,縱然衣衫上滿是血汙,依舊掩飾不了她的絕色。

秦青羨劍眉微動。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嫉妒何晏的好運道。

但轉念一想,未央說她快要與何晏和離了,心中不免暢快起來。

廊下的小黃門腳步匆匆,向秦青羨李季安見禮之後,麵上堆滿了笑,對未央道:“夫人,天子喚您過去呢。”

“夫人”二字落入秦青羨耳中,秦青羨輕哼一聲。

未央並未留意秦青羨的小動作,起身整了整衣襟與鬢發,道:“少將軍與季安兄稍後,我去去便回。”

李季安頷首,秦青羨略微點頭。

未央在小黃門的帶領下,一路來到天子寢殿。

幽冷的龍涎香闖入呼吸間,未央略有些不適,掐了掐指腹,穩了穩心緒——這可是麵見天子,她不能失儀。

未央低頭垂眸,餘光瞧見何晏龍膽色的衣擺,心中了然,在小黃門的引路下向隻看到高高軟墊,但看不到天子的天子見禮。

“未央拜見天子,願天子壽與天齊,福祚綿長。”

“平身罷。”

頭頂傳來蒼老但不失威嚴的聲音,未央起身,小宮人送來軟墊,未央正坐在軟墊上。

她剛剛坐下,又聽到了天子略微遲疑的聲音:“蕭衡是你甚麼人?”

“正是家母。”

未央回答道。

天子便笑了一下,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怪不得你能護住寶兒,蕭衡竟然是你的母親。”

未央哭笑不得。

母親去世多年,天子仍能記住母親,可想而知,母親當年與外祖父鬨得是何等熱鬨,竟在天子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許是母親的緣故,她總覺得,天子的聲音比剛才平和了三分,與她說了幾件母親的趣事,勾得她輕笑不已,殿內小黃門亦是笑聲連連。

她看著麵前須發皆白的天子,忽而覺得,世人敬畏的天子,其實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人罷了,沒甚麼可怕的。

這般想著,她心中與何晏解除婚約的想法越發強烈。

老黃門捧來一碗參湯,天子一飲而儘,隨手從老黃門手中接過錦帕,擦了一下嘴,又問未央:“你立下大功救下寶兒,說罷,你想要什麼賞賜。”

一旁的何晏,飲完了杯中茶,將茶杯放在矮桌上,茶杯與矮桌交觸,發出一聲輕響。

未央挑了挑眉。

事到如今,她才不怕他。

未央略整衣襟,向天子再度拜下,道:“未央彆無他求,隻求天子解除未央與何世子的婚事。”

一瞬間,寢殿內安靜得幾乎能聽到繡花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未央跪在軟墊上,肩膀繃得筆直,額頭貼在軟墊上。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她的膝蓋開始酸脹,肩膀也跟著微微顫抖——倒不是怕,而是跪得太久了。

寢殿之內,天子終於再度開口:“你不喜歡朕賜給你的婚事?”

“天子賜婚,本是光耀門楣之事,未央萬萬不敢推辭。然未央與何世子,在此之前並不相識,且何世子是風雅博學之人,未央卻俗不可耐,生平隻知鑽營。未央深知自己配不上何世子,萬不敢誤了何世子的終身,故而大膽請求天子,解除未央與何世子的婚事。”

未央聲音清越,響在寢殿。

她的聲音剛落,耳旁又響起天子不辨喜怒的聲音:“所以便是不喜歡朕的賜婚?”

“你難道不怕朕殺了你?”

未央笑了笑,道:“未央今日麵見天子,便做了最壞的打算。”

天子聽此,瞥了一眼一旁的何晏。

何晏還是舊日模樣,不悲不喜,麵無表情,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未央今日的言辭。

天子歎了一聲,道:“你寧願死,也不願意與何晏在一起?”

何晏垂眸,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陰影。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對他的抗拒,從來是不加掩飾的。

未央輕笑,道:“天子剛才說過,未央母親是剛烈之人。”

“過剛易折,情深不壽,你母親是剛烈之人,也是薄命之人。”

這句話雖是天子回答未央,天子卻是對著何晏說出此話,仿佛情深不壽四字,是說給何晏聽的一般。

何晏淡淡飲茶,麵上沒有一絲表情。

天子犯了難。

這樁婚事,本是何晏求他的。

鎮南侯蕭伯信是大夏赫赫有名的人,其女兒蕭衡,亦是不逞多讓。

他頗為喜歡蕭衡剛烈性格,又因蕭伯信的戰功赫赫,便將蕭衡封做蘭陵鄉君,蕭衡死去多年,他仍記得那個剛烈明媚的少女的模樣。

以至於晉王提起顧明軒欲與蕭衡唯一的女兒退婚,另娶旁人時,他心中是不悅的。

是何晏,說自己對蘭陵鄉君的女兒情根深種,求他成全。

那日小雪,梅園紅梅深深淺淺,何晏就著臘雪紅梅,細細說著未央的事情。

未央喜歡甚麼,不喜歡甚麼,何晏如數家珍。

他聽此,這才放了心——世間最了解你的人,不是最愛你的人,便是最恨你的人。

何晏是前者。

他便賜婚何晏與未央。

鎮遠侯與其子為大夏戰死邊疆,他對鎮遠侯的後人,終歸是要眷顧幾分的,以免寒了沙場宿將們的心。

何晏與未央大婚當日,他還派了宮人前去觀禮,以此來表明哪怕鎮遠侯戰死多年,其後人仍是聖眷長隆。

可哪曾想,未央對他的眷顧不屑一顧。

天子揉了揉眉心,隻覺得清官難斷家務事。

未央堅決與何晏退婚,難不成是還念著曾經的未婚夫顧明軒?

天子這般想著,便開口問道:“你退婚之後,有何打算?”

未央聽此,心中鬆了一口氣,道:“未央孑然一身,不敢言打算,隻是覺得皇孫天真可愛,若是可以,未央想留在皇孫身邊,照顧皇孫。”

天子揉眉心的手指頓了一下,放下手指,上下打量著未央,忽而想起,老黃門說的秦青羨來之前與未央說了許久的話。

秦青羨橫衝直撞,並非心思縝密之人,方才他冊立晉王為儲君,秦青羨沒有大鬨寢宮,便是得了未央的指點。

想到此處,天子眉頭微動,沉聲道:“你可知你在說甚麼?”

皇孫需要的不是照顧,而是引導與輔佐。

未央的心思,足夠輔佐皇孫,而她的出身,做皇孫身邊的教引姑姑綽綽有餘。

可他能信任未央嗎?

皇孫是他最後的骨血了。

未央道:“未央出身蘭陵蕭家,蕭家子孫為大夏拋頭顱,灑熱血,未央為女子,不能沙場殺敵,繼承外祖父的遺誌,唯一能做的,便是替陛下照顧好皇孫。”

說完話,未央對著天子拜了又拜。

恍惚間,天子想起那年蕭伯信出征前,也是這樣,一身盔甲,紅色披風翻飛著,對他拜了又拜,說:“伯信出身蘭陵蕭家,蕭家世代鎮守南方海域,子孫為大夏拋頭顱,灑熱血。而今賊寇來犯,伯信自當為國儘忠,蕩平賊寇,平定海域。”

他離座,俯身將蕭伯信攙起,問道:“伯信何時還朝?”

蕭伯信爽朗一笑,道:“得勝之日,自當凱旋還朝。”

蕭伯信是熱血男兒,一諾千金重。

可惜,蕭伯信這次失言了,他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

往事湧上心頭,天子閉了閉眼。

若秦家兒郎仍在,若蕭伯信縱馬凱旋,他又怎會被藩王掣肘,不得不冊立晉王為儲君?

當年的沙場宿將,而今凋零過半,他是時候,再為大夏增添一些新鮮血液了。

片刻後,天子道:“起來吧。”

未央緩緩起身。

天子看著麵前明豔女子,道:“你與蕭衡,都像極了伯信。”

未央默了默。

她知道,自己這一次又賭贏了——母親雖與外祖父決裂,但心中仍是掛念著外祖父的,她小的時候,母親曾學著外祖父的口氣說話,其中說的最多的,便是這句話:蕭家子孫為大夏拋頭顱,灑熱血。

蕭家世代忠於大夏,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無數蕭家兒郎的鮮血,才換來了天子的信任,她的出身蕭家,讓天子放心將皇孫交給她。

如同秦青羨縱然是華京城闖禍不斷的混世魔王,將長劍架在藩王脖子上,天子依舊不會責罰秦青羨一樣。

蕭家與秦家,撐起了大夏的脊梁。

天子道:“去吧,你且收拾一番,待皇孫醒來,朕再派人尋你。”

未央點頭,拜彆天子。

未央出了寢殿,幽冷龍涎香不在她身邊縈繞,而她與何晏的婚事,也終於圓滿解決,她深呼吸一口氣,隻覺得今日的天,似乎格外的藍。

未央腳步輕快,去往偏殿,見了李季安,便笑道:“季安兄,今日怕是又要勞煩你了。”

秦青羨眉梢輕挑,道:“你與何晏和離了?”

“你倒是膽大,天子賜婚都敢推辭。”

李季安輕啜一口茶,眸光幽深,看向未央。

未央輕輕一笑,道:“既是不喜歡,又何苦委屈自己?”

秦青羨道:“你和離狠狠掃了何晏麵子,難道不怕何晏報複你?”

“不怕,我現在有靠山。”

未央眸光輕閃,道:“天子允許我留在皇孫身邊了。”

了卻壓在心中多日的婚事,未央心中極其暢快,催促著李季安為她與何晏和離的事情寫契書,又說等傷好了,請秦青羨李季安二人吃飯喝酒。

三人說說笑笑,窗外日頭西斜,小黃門腳步匆忙,來請未央梳洗沐浴。

梳洗之後,小黃門帶著未央熟悉皇孫新的住處——太子病逝,天子怕皇孫再出意外,下令讓皇孫跟著自己居住。

皇孫的住所,是天子寢宮中的一處宮院。

宮院早已被打掃好,小皇孫正在裡麵玩樂,得知未央過來,連忙撇下身邊的宮人,小跑著想撞入未央懷抱,可又想起未央身上有傷,便在離未央半步的時候停下了,小臉上滿是擔憂,道:“未央姑姑的傷好一些了嗎?”

未央俯下身,摸了摸小皇孫的額頭,道:“好多了。”

天邊殘陽如血,將宮院染得殷紅一片,未央用左手牽著小皇孫,正欲走進殿內,忽而發覺,右前方的花草從中,有一盆她極為熟悉的東西——朝陽草。

未央心頭一驚。

何晏的動作竟然這般快?!

皇孫剛剛搬入新的宮殿,他便將朝陽草送了進來,皇孫年齡小,正是愛玩的年齡,稍微不留神,便會碰到混在花草中的朝陽草,朝陽草是上古奇毒,尋常人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毒,長此以往,皇孫必死無疑。

可何晏為什麼要置皇孫於死地?

天子明明已經冊立晉王了,何晏沒必要再對皇孫下手。

未央眼睛輕眯,恨不得將眼前的朝陽草全部塞進何晏口中。

作者有話要說:未央:我有句MMP我一定要講,何晏你個人渣!

何晏:.......委屈巴巴QAQ

這章交代了很多事情,小可愛們應該猜得到何晏為啥要殺太子了~

另外,本章依舊掉落小紅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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