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得知當年之事,他不好再勉強未央留在皇孫身邊,秦青羨勇猛有餘,可未必能護得住皇孫,更何況,還有何晏在一旁虎視眈眈。
天子揉了揉眉心,隻覺得分外疲憊,對何晏道:“待抵達皇城,朕便叫皇孫去雍州就藩。”
“他終究是你的同宗兄弟,且又懵懂無知,你留他一命罷,也算給自己積些陰德。”
何晏慢慢抬眸,看著麵前的天子,聲音不辯喜怒:“我幾位兄長去世之時,年齡尚不及皇孫,亦是懵懂無知。”
天子呼吸一頓,紛擾往事湧上心頭。
幼兒的哭聲,婦人的尖叫聲,利劍穿破肌膚的沙啞聲,如揮之不去的魔咒一般,時時在他腦海中叫囂著。
那句皇孫隻是一個孩子,讓何晏放過皇孫的話,他終究沒能說出口。
天子沉默不語,何晏起身,轉身出了鑾駕。
何晏走後,老黃門撥弄著熏香爐的熏香,又拿出大氅披在天子身上,勸慰著說道:“何世子隻是年輕氣盛,再過幾年,他便明白您的苦衷了。”
“不會了。”
天子輕輕搖頭,慢慢闔上眼,低聲說道:“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朕。”
......
未央從鑾駕中出來,並未著急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而是暫時跟在鑾駕後麵,等待著何晏從鑾駕上下來。
沒過多久,何晏果然走了出來。
未央驅著駿馬,噠噠走向何晏。
——在天子眼中,隻有有用和無用之人,她護住皇孫,代天子除去晉王,對於天子來講,她便是可用之人,天子便願意與她講上幾句往事,讓她知道天家素來優待功臣,好讓她感激涕零,繼續為皇孫賣命。
可當她請求離開皇孫身邊,去往北海之時,她便再無用處。
天子若是心狠手辣些,完全可以將她這個不聽話的棋子殺了泄憤。
而何晏的那一句她知道了鄉君與鎮南侯的死因,勾起了天子為數不多的憐憫心,天子這才放過她,又說了一些場麵話,讓她去北海尋找外祖父的屍骨。
未央來到何晏身邊,向何晏道:“今日的事情,多謝你了。”
何晏道:“不謝。”
未央眉梢輕挑。
又是這麼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厭世。
若不是剛才他對她的維護之心一覽無餘,她簡直會懷疑他曾說過的喜歡,隻是她的錯覺一場。
天底下哪個男子與心上人說話的口氣是這樣的?
九州之中,除卻何晏,再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何晏態度疏離,未央不再久留,謝過何晏之後,便縱馬回到自己的隊伍之中。
心裡盤算著,等她回到家中,先給何晏備上一份厚厚的謝禮,如此也算償還了何晏為她仗義執言之恩。
隻是這樣一來,她被嚴睿一家老小揮霍得所剩無幾的家產,又要少了一份。
未央有些肉疼,深感自己不能坐吃山空下去。
待找到外祖父,她便想法子將那些鋪子田產好好理一理。
外祖父多年未回華京,一朝回來,必然需要很多錢財來打點的。
她不能讓外祖父手中無錢。
......
五月的天氣初放晴,送太子入皇陵的隊伍浩浩蕩蕩返回華京。
未央得了天子赦命,在皇孫殿中將一切交割後,便準備出宮回家。
小皇孫眼淚汪汪,抱著她的胳膊不撒手,問道:“未央姑姑為甚麼要離開我?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惹未央姑姑生氣了,未央才不要我的?”
小皇孫童言無忌的話讓未央心口一酸。
多溫柔可愛的一個孩子,怎就有了那般險惡的父親?
未央輕撫著小皇孫柔軟的發,溫聲道:“未央姑姑不會不要皇孫殿下的,未央姑姑隻是去北海找一下外祖父。”
“待我尋到了外祖父,便回來找皇孫,可好?”
小皇孫睜大了眼睛,道:“未央姑姑可不許騙我。”
“不騙你。”
未央伸出手,溫柔說道:“我與殿下拉鉤可好?”
她這怎能叫欺騙呢?
善意的謊言不叫騙。
更何況,無論是何晏,還是太子,都消耗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在北海尋找她的外祖父多年,然而多年過去了,外祖父的下落依舊無人知曉。
太子與何晏尚且如此,她並不覺得,自己能很快找到外祖父。
她在北海之地待上三五年,小小的皇孫便長大了,隻怕早就不記得她的模樣了,自然也不會糾結她回來會不會找他之事了。
未央勾著手指。
小皇孫忙止住了哭,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指,勾在未央小指上。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皇孫奶聲奶氣道。
未央哄好了小皇孫,鬆了一口氣,起身出宮。
夕陽西下,小皇孫站宮門口,衝她揮著小手。
未央收回目光,在小宮人的引路下,往宮外城走去。
從夏與從霜得知她要回府的事情,早早地在宮外城的宮門口等著,見她從裡麵走出來,從夏連忙上前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說道:“果然伺候人不是一個好活計,姑娘這一走,可是清瘦了不少。”
未央笑了笑,與從夏略說兩句話,便扶著從夏的手,上了軟轎。
落日的餘暉將世間一切染得殷紅又黃燦燦,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開始返家。
未央聽著軟轎外的車水馬龍,閉目倚在引枕上。
五月中旬,天氣開始熱了起來。
軟轎上有些悶,未央欲拿錦帕擦額間細密的汗珠,卻發覺錦帕並不在袖中。
未央又摸了摸腰間,也不在。
未央坐了起來。
從夏將削好的果子遞到未央唇邊,問道:“姑娘怎麼了?”
“沒甚麼。”
未央咬著果子,複又躺回引枕上。
不過是一方舊帕子罷了,丟了便丟了。
沒甚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傳了過來。
“未央!”
少年人聲音清朗,略帶幾分焦急。
戰馬嘶鳴,未央的軟轎停下了。
從夏不悅皺眉,挑開轎簾,向外看去。
少年紅衣似火,身披滿天霞光而來。
從夏怔了怔,俊俏的小臉被霞光染上一抹紅。
“你找我家姑娘?”
從夏聲音難得溫柔。
未央挑眉。
清淩盛氣的少年郎,自古以來便是少女懷春的對象。
秦青羨頷首,目光越過從夏,落在軟轎裡的未央身上,皺眉問道:“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便走?”
“宮裡頭說話不方便。”
未央笑了笑,道:“我本欲回到府上,再來請你過府一敘的。”
秦青羨麵上這才好看一點,肩膀不再繃得筆直,說道:“那我現在跟你回去。”
“也好。”
未央帶秦青羨回府。
木槿不曾去接未央,隻在府上早早地備好了未央愛吃的飯菜,替未央接風洗塵。
她見未央身旁走著秦青羨,又連忙讓小丫鬟們多備一雙碗筷。
夜沉星河,燭火搖曳,未央給秦青羨斟了一杯果酒,說道:“我走之後,想來你也會離開華京,帶著皇孫去往雍州就藩。”
秦青羨輕啜一口酒。
果酒甘甜入喉,渾然不似他喝過的如刀子一般劃過喉嚨的烈酒。
就如他久處糙老爺們群,嬌俏明豔的未央突然闖入。
秦青羨放下銀質杯子,看了看未央,心中有些不舍,道:“你怎麼知道陛下要我帶著小皇孫去雍州就藩?”
未央笑笑道:“我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雍州是秦家的大本營,想來你更喜歡那裡,而雍州,也能護住小皇孫,讓他不受藩王奪嫡的侵擾,從而平安長大。”
“再過幾年,皇儲之爭便會落下帷幕,你與小皇孫久處雍州,不問世事,新帝多半會樂意搏一個好名聲,留你與小皇孫的性命。”
說到此處,未央聲音頓了頓。
留秦青羨的性命是有代價的——秦青羨一生鎮守雍州,永不得返回京城。
眼前這個張揚肆意的少年,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未央又飲了一口酒。
畢竟同生共死過,驟然分開永不見麵,她還有些舍不得。
燭火搖曳中,未央忽而聽到秦青羨聲音低沉:“未央,你能不能等等我。”
未央微微一怔,看向燭火下的秦青羨。
許是喝了果酒的緣故,秦青羨英俊麵容上微微泛著紅,難得地將他眉目間銳不可當的英氣,柔和成淺淺的溫柔。
這般好的英俊皮囊,委實值得叫人魂牽夢縈。
這般好的少年郎,也的確叫人難以割舍。
隻可惜,她是未央,他是秦青羨,雍城秦家的最後一個兒郎。
她重活一世,為的不是情愛,他的父兄戰死沙場,要的不是他沉溺於兒女情長。
她與他,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作者有話要說:英武莽撞少年終有一日會長大
長成可靠沉穩的男子,唉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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