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遠道而來,我不能失了禮。”
說話間,她關上房門,與何晏一同去往甲板。
蕭伯信的船很快,未央來到甲板時,水手們已經開始拋韁繩,讓兩船相靠了。
兩船並攏,易海率先跳了過來,緊接著是蕭衡,最後才是蕭伯信。
來到甲板後,蕭衡環視著四周,笑道:“這隻船可真大。”
易海接道:“出海的船,總要比咱們的小漁船大上許多的。”
蕭衡點頭,道:“還比咱們的船要穩。”
未央將三人迎進房間,倒上幾杯茶,捧到幾人麵前。
未央輕啜一口茶,眸光輕轉,問道:“外祖父怎麼又改變了主意?”
蕭伯信爽朗一笑,一掃往日的沉悶之色,說道:“九州萬民不曾負我,我亦不能負九州。”
為將者,需知自己是為誰而戰。
未央歎了一聲。
能讓外祖父念念不忘的,大抵也隻有被天家奪嫡所波及的百姓了。
未央細微的動作落在蕭伯信眼底,蕭伯信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眸光沉了沉,又道:“若非我的疏忽,你這些年便不會過得這般苦。”
“我為大夏而歸,亦為你而歸。”
未央眼底閃過一抹訝色,耳畔蕭伯信的聲音仍在繼續:“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戰幾年,也讓你過兩年安生日子。”
窗外海浪拍打著船身,發出一聲聲的輕響,如未央此時的心情,顛簸不已,起伏不定。
這一次,她真的不再是一個人了。
未央抿了抿唇,輕輕一笑,說道:“多謝外祖父。”
她還以為,以外祖父的心念蒼生,她的些許委屈,他斷然不會瞧在眼裡。
可她還是錯了。
外祖父心懷天下,還有小家。
蕭伯信虎目浮上溫和之色,捋著胡須,說道:“你在華京城的處境,何世子與我講了,晉王並非仁君,又這般針對於你,待我回了華京,必要替你出這一口惡氣。”
“至於晉王死後,儲君之位落入誰手,便看何世子與諸位藩王的本事罷。”
未央笑著點頭,道:“隻要外祖父肯回去,一切都好說。”
外祖父願意回中原,倒也不枉她幾經生死,她的人生,終於迎來了黎明——外祖父是列侯之最,戰功赫赫的鎮南侯,一朝還朝,天下為之震動,那些明目張膽欺辱她的,陷害她的,聽到這個消息,必會瑟瑟發抖。
想到這,未央有些期待,而那個藏在暗處,設計讓她險象環生的晉王,得知外祖父死而複生後,該是怎樣的精彩臉色。
蕭衡在小船上顛簸了許多時日,一朝來到大船,略喝幾杯茶後,便有些犯困。
未央見此,便將她安置在自己床上休息。
蕭衡很快睡去,眾人怕打擾她的休息,談話聲音放低。
在出海之前,何晏便與蕭飛白商議過遇到海賊之後的逃生路線,無論在何處分散,都去沙門島集合。
思及此時蕭飛白極有可能在沙門島等待著他們的歸來,何晏便提議去沙門島尋找蕭飛白。
未央頗為擔憂蕭飛白會不會遇到性命危險。
何晏淡淡看了一眼未央,說道:“海賊的目的是你我二人,飛白混在隨從之中,海賊未必會留意到他。”
“更何況,他旁的本事沒有,逃生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好。”
何晏飲著茶,目光微沉,說道。
他與蕭飛白共事多年,對蕭飛白的性子再了解不過,一旦遇到危險,蕭飛白絕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
未央並不大相信何晏所說的蕭飛白逃生本領一等一的好——蕭飛白在船上吐得死去活來,莫說逃生了,旁人若是對他不管不問,等待他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未央憂心蕭飛白的處境,日日催促水手加速前進,不過數日,便抵達了沙門島。
沙門島本是囚禁流放死刑犯的地方,荒涼貧瘠,大夏開了海運後,這裡便成了熱鬨繁華的所在。
往來商船無數,將沙門島的碼頭處擠得滿滿的,何晏找了熟人,才有他們停靠的位置。
船隻停泊後,未央先後下船,在何晏的帶領下,去往與蕭飛白約定好的酒樓。
蕭衡對蕭飛白多有隔閡,二人不好碰麵,未央便先將蕭衡安置在房間。
蕭衡中了蠱毒之後,精力與體力大不如從前,連日的長途跋涉讓她頗感疲憊,身體一沾床榻,便沉沉睡去。
未央給蕭衡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走出房間,隨手關上房門。
房門關上後,未央快步去找何晏。
——蕭飛白的那種暈船體質,她委實擔心他能不能從窮凶極惡的海賊手中逃出。
未央來到酒樓後院,見院中隻有何晏三人,並沒有蕭飛白的身影,心下一緊,蹙眉問道:“還沒有舅舅的消息?”
她的聲音剛落,九曲長廊處便傳來蕭飛白輕快的聲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月未見,又隔了幾秋?”
“到底是我捧在掌心的未未,竟這般擔心我的安危。”
蕭飛白的話黏黏糊糊,未央鬆了一口氣。
能將話說得這般欠揍,蕭飛白的狀況應該比她與何晏好上許多,最起碼,沒有受傷甚麼的。
這般想著,未央側身去瞧九曲長廊處的蕭飛白。
隻一眼,便讓未央楞在當場。
未央記憶裡的蕭飛白,永遠吊兒郎當的,一身錦衣,手裡搖著價格不菲的描金折扇,儘顯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儻,一擲千金。
而現在的蕭飛白,懶懶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原本搖著描金折扇的手,此時綁成粽子模樣,沉甸甸地掛在胸前,活像是奄奄一息剛被醫官從閻王手裡奪回來的垂危病人。
未央微微一怔,連忙迎了上去,皺眉問道:“誰把你傷成這樣?”
“還不是那個——”
蕭飛白語氣如舊說著話,隨從推著他出九曲回廊,回廊處有台階,他的輪椅便被逇了一下,身上痛感傳來,他的聲音便飄了起來:“——挨千刀的晉王。”
蕭飛白咬牙切齒說道。
“倒是你,未未,沒受甚麼傷罷?”
蕭飛白被隨從推到未央麵前,上下打量著未央,貼心說道:“晉王那廝傷我可以,傷你卻是萬萬不能的。你放心,這仇我記下了,待我回了華京城,親手砍下他的腦袋給你當酒杯。”
“你若仍是不解氣,咱們便不讓他死得這般痛快,先將他的手腳砍去,浸泡在烈酒裡——”
夏日的陽光頗為刺眼,蕭飛白餘光瞥到未央身後負手而立的蕭伯信。
蕭飛白瞳孔微縮,與未央插科打渾的話戛然而止。
蕭伯信身材挺拔,如鬆如竹,一如多年前,他一身盔甲,冒著滿天風霜而來,解下身上猩紅披風,裹在凍得瑟瑟發抖他的身上。
他對他伸開大掌,將小小的他牽在掌心,告訴他,他帶他回家。
他掌心有著厚厚的繭,很硬,可也很暖。
八月的天氣,燥熱又煩悶。
“侯爺。”
蕭飛白聽到自己的聲音,低沉的,沙啞的。
“飛白。”
蕭伯信頷首,不怒自威,眸光深遠。
蕭飛白扶著把手,吃力地從輪椅上站起身,鮮血自他胳膊與身上綁著的厚厚繃帶處溢出,染紅了月白色衣裳與蒼白繃帶,他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一般,直直地望著不遠處的蕭伯信。
微風徐徐而來,撩起蕭飛白額間未豎起的碎發,他低頭自嘲一笑,而後又抬起頭,輕聲問道:“一彆經年,您.......還好麼?”
作者有話要說:蕭飛白:講真,我隻在一個人麵前正經
那人救我於危難,養我於錦衣玉食
可惜沒等我長大,他就翹辮子了_(:з」∠)_
還好,他隻是假翹辮子w(?Д?)w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