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2)

第四十八章

未央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在她心裡,她期待外祖父的歸來,又擔心自己打擾外祖父與母親的世外桃源生活,可若是外祖父放心不下天下九州,願意從海島回到中原,再定大夏江山,也為她撐起一片藍天,那麼她心裡,是欣喜的。

再怎麼堅強的人,也有想要依賴撒嬌的時候。

未央放下簾子,聽著海水拍打著船身的波浪聲音。

伴著這種聲音入睡,又伴著這種聲音起床。

金烏之光將蔚藍海水染得燦然若霞,也給船隻披上一層好看的紅。

到了晚間,金烏西墜,月兔初升,皎皎月色如碎了一地的玉屑,為海水與船隻改了新裝。

未央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致,便坐在甲板上,看天看水,一看便是一日。

何晏從船艙走出來,隨手將大氅披在未央肩頭,漫不經心說道:“你若喜歡海,待一切事情了結之後,我們便一起出船。”

“大海的另一邊,有著許多小國家,那裡的風土人情與大夏完全不同,你若去了,必然會喜歡的。”

或許是找到了蕭伯信,了卻了心頭一樁大事,何晏心情頗好,與未央說起他在海運期間的見聞。

未央本就對外麵的世界充滿好奇,何晏講的事情雖遠不如市井茶樓說書人的抑揚頓挫,引人入勝,可他平緩而低沉的聲音,依舊吸引了未央全部的注意力。

“外麵的人,都是金發碧眼嗎?”

未央雙手托腮,好奇問道。

何晏道:“也有皮膚黝黑如碳的。”

“這個我知道,”未央說道:“這種人叫甚麼昆侖奴。”

“這兩年華京城盛行養昆侖奴,我來北海郡之前,人牙子也曾像我推薦昆侖奴,說他們力大無比,最能吃苦,勸我買上幾個使喚。隻是我擔心語言不通,便沒有買。”

未央與何晏並肩坐在甲板上,說著自己對昆侖奴的了解,海風迎麵拂來,送來陣陣清涼,驅散著八月的酷熱。

金烏慢慢滑入海底,將水麵染成金色與紅色交織的紅。

未央眯眼看著海上美景,聽著何晏低沉聲音響在她的耳側。

何晏並沒有她想象中的沉悶,恰恰相反,何晏博學多才,又因年少行商,走南闖北,對外界事物頗為了解,又有著自己的一套見解。

他的話並不算多,每個地方略點評兩句,與書上對那些地方的描寫完全不同,讓未央耳目一新。

與何晏相處久了,未央越發覺得,何晏像極了一個寶藏,一旦開啟,便是光芒萬丈。

又一日,何晏說起自己在海運時的見聞,將那些凶險遭遇一句話帶過,便準備與往日一般,隻撿些未央愛聽的故事說。

哪曾想,他的聲音剛落,便聽未央一聲輕呼:“你的那些傷,全是遭遇海賊時留下的?”

“不全是。”

何晏答道,掃了一眼未央。

金烏初升,霞光布滿世間,將未央雪白肌膚染上一層淺淺的紅。

她秋水似的眼睛映著紅日,長長的睫毛斂過一抹心疼,視線落在他胸口處,似乎能透過他身上薄薄衣料,看到他身上的傷痕。

“一定很疼吧?”

未央說道。

何晏眉峰微微下壓,驀然間,疼痛席卷全身。

他本是天家子孫,一朝事變,從雲端跌入泥濘,成為一個敗落的商戶之子,他不敢碌碌一生,苟延殘喘,便讀百家,習商賈,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終於闖出自己的一番事業。

海運上遭遇海賊也好,絲綢之路上遭遇劫匪也罷,他的腳印遍布大夏九州,鮮血也曾灑滿天下。

何晏垂眸,漠然道:“已經不疼了。”

他生來便是從閻王手裡討生活的人。

活著已是不易,說疼便是矯情了。

他的話剛剛說完,便覺未央目光越發心疼,聲音也輕柔幾分,澄澈眼眸看著他,認真說道:“你護著我,我也會護著你,以後的路,咱們攜手與共,慢慢去走。”

何晏眉頭微動。

恍惚間,心頭好像被羽毛輕輕掃過。

癢癢的,軟軟的。

“好。”

何晏低低道:“你我攜手與共。”

就如那年未央踏雪而來,將繡著子午花的錢包塞到他懷裡,奶聲奶氣要他出人頭地,說著苟富貴,莫相忘的稚氣話語。

何晏笑了笑,耳畔是未央歡快的聲音:“你笑起來真好看。”

“以後你要多笑一點。”

何晏微微一怔,麵上的笑意斂了幾分。

未央蹙眉道:“怎麼,我說錯了嗎?”

何晏並起兩指,揉了揉眉心,又將眉頭舒展開來,聲音少了幾分陰鬱之氣,說道:“沒有。”

“我都聽你的。”

那些舊日的苦難,就讓它隨風而逝罷。

來日方長,他與未央有的是時間,來享受未來人生的歡喜。

何晏與未央並肩坐在甲板上,一日複一日。

夕陽西下,將二人的影子拉得極長。

何晏忽而覺得,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眨眼又是一日。

這日未央尚在睡夢中,何晏便叩響了未央的房門。

未央迷迷糊糊起床穿衣,揉著眼睛,來給何晏開門。

何晏看著她半睡半醒的模樣,眸光無端柔和三分,抬手拂了拂她因剛睡醒而有些毛躁的長發,說道:“鎮南侯追上來了。”

如小雞啄米似的未央,一掃困意,瞬間便睜大了眼睛,問道:“在哪?”

何晏起身,打開未央靠近海水的窗戶,指著不遠處的一隻船,道:“在那。”

未央湊到窗台前,遠處的船隻越來越近,甲板上蕭伯信身形挺拔,負手而立,如雪中青鬆一般。

“太好了。”

未央眼睛一亮,便將何晏往外推,說道:“我換身衣服,咱們一起去迎外祖父。”

何晏頷首,走出房間,隨手關上房門。

不多會兒,未央再度將門打開。

她手指微微提著裙擺,在何晏麵前轉了一圈,說道:“好看吧?”

“臨行前母親給我準備的衣服。”

何晏淡淡看去。

他記憶裡的未央,甚少穿這般嬌嫩的衣服。

未央她的衣服多是鮮豔奪目的,配著她豔不可擋的容顏,一出場,便是驟然放光的寶石,讓人不敢直視。

而今他們被海賊追殺,流落海島,所穿的衣服大多是蕭衡給她的,蕭衡失憶之後,心智如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般,格外喜歡粉嫩嫩的東西,故而給未央拿的衣服,也是如此的。

未央身材高挑,略比蕭衡高一點,穿著一身淡藕荷粉的儒衫,下麵配著百花穿蝶百褶裙,料子雖不甚精致,做工也不大精細,可粗糙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時,卻是分外好看的,讓她燦若明霞的氣質裡,又多一分以往少見的嬌俏感。

何晏便道:“好看。”

連她不大會挽的鬢發,也是好看的——未央是嬌養著長大的貴女,嚴睿再怎麼不為人,她身邊的奴仆也不曾少過,根本不曾自己挽過發。

一朝離了丫鬟們的伺候,她隻好笨手笨腳自己學著挽發,有時候嫌麻煩,便將長發挽成男兒狀,高高束在頭頂,長發披散開來,隨海風飄揚,明豔動人,卻也英氣逼人。

她的氣質裡,有著女兒家的嬌媚,又有著男兒郎的剛烈。

讓人看了之後,便再也移不開眼。

未央聽何晏說好看,便道:“好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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