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蕭飛白生了一張極好的臉,鳳目微微上挑,不笑時略顯淩厲,笑時便是風流萬千,勾得人麵紅心熱,再瞧不進其他人的模樣。
可當這般好看的一張臉,來扮做鬼臉時,便有些滑稽了。
未央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隻覺得這張臉生在他身上,委實被他糟蹋了。
蕭飛白見未央笑了,這才不再擠眉弄眼,手指微攏,合上折扇,敲了敲未央的額頭,小聲道:“侯爺還未發話,你便開始多心了,這樣的性子不好。”
蕭飛白連連搖頭,挑眉說道:“你是未未,侯爺唯一的後人,跋扈張揚才是你應有的性格,這般小心翼翼做甚麼?”
“你若不想嫁,侯爺還能將你綁了送到楚王府上?”
“你把侯爺想成了甚麼人?”
蕭飛白輕笑著,抬手刮了一下未央鼻梁。
未央本極不喜歡旁人與她過分親密,可與蕭飛白相處久了,竟也習慣了他時不時的小動作。
未央沒有躲避,蕭飛白眼底笑意更深,說道:“再說了,縱然侯爺逼你嫁給楚王那個浪蕩子,不還有舅舅嗎?”
“你十裡紅妝出嫁那日,舅舅帶人將你搶走便是。然後帶你離開,過你想過的自在日子。”
蕭飛白侃侃而談,絲毫不覺得搶王爺側妃是件頗為嚴重的事情,言談之中,頗有些為未央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感覺。
未央被他逗得笑出了聲,一掃剛才的心情低落,說道:“好。”
“舅舅在我身邊,我怕甚麼?”
二人小聲交談的動作落在陽翟縣主眼中,縣主長眉微動,目光在蕭飛白與蕭伯信的臉上遊走。
看了片刻後,她長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與大哥數十年未見,大哥的模樣在她心中早已模糊不堪,而今相見,她心中的想法越發堅定——飛白的模樣的確不像大哥。
縣主輕啜一口茶,眸光明明暗暗。
此時的蕭伯信,終於看完了楚王送來的帖子。
他將帖子放在矮桌上,抬頭看向與蕭飛白說話的未央,問道:“未未,你意下如何?”
未央停止了與蕭飛白的說笑,試探著問道:“婚姻大事,外祖父由我自己做主麼?”
雖然蕭飛白再三安慰她,說外祖父未必會逼著她去嫁楚王,可她心中仍是不安。
她太了解九州安寧在外祖父心中的重要性了,她不敢拿自己的婚事去賭外祖父的態度。
未央心中忐忑著,卻見蕭伯信笑了笑,聲音郎朗,是武將特有的殺伐明朗,也是寬厚長輩獨有的溫和。
蕭伯信道:“你的終身大事,自然由你一人做主。”
“若是喜歡,奴隸賤民能嫁,若是不喜歡,縱然是天子親下婚貼,我亦能幫你推了去。”
未央呼吸微頓,瞳孔驟縮。
她想過無數種外祖父對她婚事處置的可能,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完完全全護著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可能。
未央心口一酸,眼圈便紅了紅。
她太久沒有感受過這種被人細心嗬護是甚麼感覺了。
蕭飛白的描金折扇又落在她的額角,笑著說道:“怎麼樣?”
“舅舅沒騙你罷?”
未央深吸一口氣,微斂眉,將眼中熱淚咽了下去,輕聲說道:“嗯,舅舅沒騙我。”
片刻後,未央再度抬起頭,看向一臉慈愛看著她的蕭伯信,說道:“外祖父,我不想嫁。”
“不嫁?”
蕭伯信似乎並不意外未央的答複,說道:“那我便回了他的帖子,省得他以後再來糾纏於你。”
未央笑眼彎彎,道:“多謝外祖父。”
她的聲音剛落,鼻尖又挨了蕭飛白的指腹。
蕭飛白道:“一家人,這麼客氣做甚麼?”
未央低低說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家人了。”
蕭飛白一怔,笑著的眼睛眸光驟冷。
須臾間,他又恢複往日的言笑晏晏模樣,聲音比剛才更柔和三分,說道:“都過去了。”
那些她被嚴家人算計欺辱,險些被丟回莊子裡的日子,都過去了。
“以後,你是家人掌心中的寶。”
他再也不會讓她一個人。
未央輕輕一笑,眼底滿是釋懷之色。
........
三日後,蕭家開祠堂,未央正式以蕭家女的身份回歸蕭家。
天子派老黃門送來賀禮,其他藩王與世家亦紛紛背上厚禮,祝賀未央認祖歸宗。
賀禮滿當當地擺在庭院中,木槿登記造冊,從夏跑來跑後招呼往來的人群,辛夷與從霜亦沒有閒著,往來忙碌著。
到了時辰,未央在蕭飛白的帶領下來到祠堂,接過族長手中的香,小丫鬟在未央身前放下軟墊,未央俯身,對著蕭家牌位拜下。
老黃門前來觀禮,宗正府亦派了李季安過來,其他公卿大臣各派了副手前來,一同見證未央身份的改變。
禮畢,縣主將未央攙起,族長聲音威嚴,說著訓誡的話。
未央一一應下。
小丫鬟們捧來茶,未央先敬列祖列宗,再敬族中長輩,最後敬前來觀禮的眾人。
“自此之後,你便是蕭家的人。”
蕭伯信含笑道。
未央淺笑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與溫暖。
自此之後,她便是有家的人了。
再不是孤身一人,任人欺淩。
認祖歸宗的儀式結束後,未央在縣主的帶領下去往女眷席上入座。
大夏民風開放,女子亦能飲酒。
推杯換盞,半日放散。
未央心中高興,不免多吃了幾杯酒,酒宴散後,在從夏與木槿的攙扶下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她雖另有府邸,但縣主說了,既是蕭家女,在蕭家便不能沒有自己的院子,將與她母親相鄰的她親舅舅的院子收拾出來,一切按照她的明華院來裝飾,讓她在府中住下。
她心中正想與家人們親近幾日,便也不推辭,隻在蕭府住了下來。
十月的天氣,秋風裡略帶涼意,辛夷心細,早早地從院子裡拿來披風,披在未央身上。
未央裹了裹披風,扶著木槿的手,走在院子中。
再穿過長廊,便是她所住的院子了。
然而繞過假山,她看到何晏一身龍膽色衣裳,負手而立,似乎在專門等著她。
聽到她的腳步聲,何晏微微轉身,目光落在她微紅的臉上。
“你喝酒了?”
何晏走過來,問道。
木槿鬆開未央,悄悄拉了拉從夏衣袖,帶著不願離開的從夏退下。
少了木槿的攙扶,未央有些站立不穩,扶了扶額頭,不敢去看何晏,隻是小聲說道:“隻一點點,沒喝多少。”
不知為何,此時看到何晏,她總有種莫名的心虛。
何晏隔著衣袖,扶著她的胳膊,在院子裡的楠竹亭中坐下。
亭中有著未央愛吃的點心與花茶,不用問,也知道是何晏一早便讓府上的侍女們準備好的。
何晏倒上一杯茶,推到未央麵前。
未央輕啜一口茶,茶水入腹,衝淡些許酒意。
未央放下茶杯,問道:“我剛才怎麼沒看到你?”
何晏道:“蕭家百年世家。”
未央蹙了蹙眉,眼底閃過一絲疑惑,正欲相問時,忽又明白了何晏話裡的意思——蕭家百年世家,身份清貴,何晏明麵上的身份是商戶之子,縱然得天子喜歡,但對於以戰功立世,且鎮遠侯回歸的蕭家來講,他仍是上不得台麵的人物。
他縱然為未央備上厚厚賀禮,前來蕭府祝賀未央,卻也沒甚資格在祠堂觀禮的,甚至沒資格與蕭家人坐在一起。
他現在能在這裡等著未央,一是因為他與蕭飛白交好,二是他曾是未央的夫君。
“爺爺不是捧高踩低之人。”
未央說道。
她以蕭家女的身份回歸蕭家,稱呼上自然也要做出改變,對蕭伯信的稱呼,由原來的外祖父,變成了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