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蕭飛白的聲音吊兒郎當的,聽上去讓人有種將拳頭送到他臉上的衝動。
何晏眉頭微微下壓,手指收緊。
蕭飛白打著哈欠點了燈。
何晏慢慢習慣屋內昏黃視線。
何晏抬眸看去,燭火搖曳間,原本該睡著未央的床榻處,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腹略帶薄繭,抬手挑開紗幔,而後露出素白色的絲綢中衣來。
蕭飛白生得並不羸弱,中衣鬆鬆垮垮著在身上,略露著蜜色的胸膛。
他抬眸,看向何晏,眼睛是剛剛睡醒的朦朧,聲音也不是白日裡的清朗,帶著幾分笑意:“表弟,你夜闖未未的閨房,似乎不大好吧?”
說到這,他輕笑一聲,甚是得意,道:“還好還好,我提前將未未換了房間。”
何晏握著的拳指尖微微泛著白,一言不發,轉身便要離去。
他剛轉過身,身後又傳來蕭飛白揶揄的聲音:“噯,表弟,彆這麼著急走,表哥有幾句話要與你說。”
何晏並未理會蕭飛白的話,仍向窗台走去。
然而下一刻,厲風自耳後而來,他眼睛輕眯,側身一避,抬手扼住蕭飛白的手腕。
蕭飛白的動作停止了。
“表弟,你很喜歡我家未未吧?”
蕭飛白挑眉,將我家未未四個字說得黏黏糊糊。
何晏眸色幽深,抿唇不語。
何晏沒有答話,蕭飛白並不意外,隻是繼續說道:“巧了,我最近也發覺,甚是歡喜未未。怎麼辦呢?表弟,你我喜歡了同一人。”
“我難得與你興致相投,也難得與你相爭。表弟,自你我身份大白後,我讓了你許多次,你且讓我一次,可好?”
何晏目光微涼,冷聲道:“滾。”
“嘖嘖。”
蕭飛白搖頭,麵上依舊滿滿是笑,道:“表弟,你這種臭脾氣,怎會招女孩子喜歡?更何況,未未看似鮮豔明快,實則頗為敏感,你不懂女人心,又喜怒不定,縱是與未未在一起了,也隻會惹未未傷心。”
何晏下壓著的眉峰又低了一分。
蕭飛白的聲音仍在繼續:“我便不一樣了。我細膩體貼,溫柔逗趣,你何時見我與未未紅過臉?未未與我在一起,會永遠開心。”
“至於你,你仔細想一想,未未與你說話,有多少次不歡而散,又有多少次鬱結在心?”
“你若真是為未未好,便該放開未未,讓未未去過開心的日子,而不是強行將未未綁在自己的身邊。”
何晏呼吸一頓,眸光明明暗暗。
蕭飛白便笑了起來,挑挑眉,又道:“至於強行將她綁在身邊的下場,想來你已經經曆過了,其結果,不用我這個表哥再說一遍罷?”
何晏嘴角抿成一條線。
天子親自賜下的婚事,她仍會鬨到天子麵前,求天子解除她與他的婚約。
她性格執拗得很,寧折不彎,縱然得罪天子,也不願委屈自己。
那時的她對他,是厭惡到極致的。
但現在呢?
她會言笑晏晏與他說笑,會告訴他,他笑的時候很好看,讓他多笑。
他在按照她的要求慢慢改變,她與他之間的距離,比以前近了許多許多,再不是重生後相見時的,她偷偷在他走後對著他的背影扔石子。
可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候,仍不如與蕭飛白相處時的自在開心。
她很少在他麵前大笑,縱然笑了,也不過輕輕淺淺一笑,如清風拂過,極淡極淡。
而與蕭飛白獨處時,她是肆無忌憚的,甚麼都敢說,更會笑得前俯後仰,絲毫不將高門貴女笑不漏齒的端莊放在心上。
何晏鬆開扼住蕭飛白手腕的手,漠然說道:“我與她的事情,無需你來插手。”
縱是他需要退出,也應該從她口中所說,而不是蕭飛白三言兩語,便要他打退堂鼓。
“表弟,你委實執拗。”
蕭飛白揉了揉被何晏抓疼的手腕,搖頭說道:“你這樣的性子,未未是不會喜歡的。”
何晏冷冷瞥了蕭飛白一眼,並不答話,打開窗戶,無聲離去。
昏黃房間中,傳來蕭飛白的一聲低笑。
何晏眼睛輕眯,麵上霜意越發重。
何晏出了未央的院子,輕手輕腳避開巡邏的衛士,找到一個守夜的丫鬟,冷聲問道:“未央姑娘住在哪個院子?”
丫鬟嚇了一跳,正欲大叫,卻見何晏目光如出鞘的刀劍,鋒利又危險,讓人忍不住牙齒打顫。
“就在姑娘之前的院子。”
丫鬟哆哆嗦嗦說道。
何晏蹙眉,放了丫鬟。
放走丫鬟後,他又陸續尋了幾個人,打聽未央的下落。
可下人們的回複驚奇的一致,隻說未央仍住在原來的院子。
下人們的話不似作偽,何晏又回到未央的院子,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去找,找了半日,莫說未央的身影了,就連未央身邊丫鬟的影子,他也不曾瞧見一個。
蕭飛白是鐵了心,讓他見不到未央。
天邊泛起魚肚白,何晏立於長廊陰影處,臉色如化不開的墨。
他後知後覺發現,他與未央的距離,原來不止是未央喜不喜歡他的問題。
他商戶的身份娶未央是高攀,蕭飛白動動手指,便能將他與未央隔絕開來。
他以前隻想著,商戶的身份雖被人瞧不起,但做起事情來,卻比天家子孫要容易。旁人不知他的真實身份,隻以為他是利字為先的商戶,不會對他心懷防備,更不會故意尋他的麻煩,給他添堵。
當然,生意上的事情除外。
商戶的身份委實方便,一時之間,他並不著急恢複自己天家子孫的身份。
而今被蕭飛白擺上一道,他方知道,商戶也有不方便的時候。
他忽然想起,那夜未央問他的話,問他何時能恢複身份。
他以為未央是不想見他被人瞧不起,而今看來,更像是另有打算。
何晏抿了抿唇,抬頭看向天際。
十月的天氣,秋風蕭瑟,紅日不似夏季的熱烈,蜷縮在雲層中,遲遲不願出來。
又有一隊巡邏衛士到來,何晏收回目光,身形一晃,消失在蕭府房頂處。
何晏從蕭府出來,便回到自己家中,焚香沐浴,換了衣服,正坐花廳,調弄著茶水,等待著楚王的到來。
他送給未央的那塊暖玉,是揭開他身份的契機。
楚王念舊,又有意將水攪渾,想來是很樂意幫他這個忙。
.........
未央並不知道蕭飛白與何晏私下的事情,隻覺得這幾日何晏似乎格外忙,忙到連蕭府都極少來。
以往的何晏,縱然是忙,也會派人給她送些小東西,比如明月樓的小點心,自己獵來的新鮮野味,又或者是不知從哪弄來的話本,以此來逗她開心。
一連數日沒有得到何晏的消息,未央不免有些疑惑,近日的何晏,也太忙了些。
想了想,未央決定去問一下蕭飛白,看何晏最近在忙甚麼。
沒道理連一點消息也無。
未央找到蕭飛白,蕭飛白剛與蕭伯信談完話,整個人神采飛揚的,分外有精神,仿佛將太陽披在身上一般。
“甚麼事這麼開心?”
未央有些好奇,便問道。
蕭飛白刷地一下打開描金折扇,笑眯眯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待再過幾日,你便知道了。”
“這麼神秘?”
未央眉頭微動,下意識地將蕭飛白的開心與何晏聯係到一起。
蕭飛白的真實身份是雍城白家人,何晏的表兄,二人被太子陷害,家中隻剩自己一人,互相知道身份後,二人便是利益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蕭飛白的事情,便是何晏的事情。
能讓蕭飛白高興成這樣的事情,仔細想來並不多,她與蕭飛白相識這麼長時間,蕭飛白最開心的一次,是太子下葬的那一日。
那日皇陵之上,眾人神色悲痛,蕭飛白努力隨著眾人做出一副悲傷模樣來,可上挑著的嘴角怎麼都遮掩不住。
未央心思翻湧,問道:“莫不是你與何晏的身份要恢複了?”
除了這件事,她實在想不起其他能讓蕭飛白這般歡喜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蕭飛白被縣主日夜以繼的逼婚的情況下。
“我家未未,總是這麼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