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僅沒了怨念,她還覺得從夏是她的知己。
心有靈犀的那種知己。
由此可見,話多還是有好處的,說了那麼多的話,縱有那麼一句是旁人愛聽的。
從夏便是這種人。
“不能罷。”
從夏猶豫道:“這些小宮人再怎麼大膽,也不敢胡亂問公主的貴客要東西罷?”
何晏不過一個商戶,能參加賞菊宴,且住的離未央這般近,除卻私下與公主達成了某種協議,讓公主特許他進來的外,她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小宮人再怎麼捧高踩低,也不至於對公主的貴客下手。
更何況,她跟了未央許多年,甚麼好東西沒見過?
貴重不貴重,她還是分得清的。
何晏打碎的那些東西,委實是價值千金的。
未央剛在心中將從夏引為知己,下一刻,從夏又發揮她的話多的特長,再度讓未央失望了——話多時,總有一句說到你愛聽的,同樣,也會說上一句話你不愛聽的。
未央自覺忽略那些不愛聽的話,起身道:“還是去瞧一眼為好。”
“打壞東西是其次,若是傷了人,那便不好了。”
“可是姑娘——”
從夏還想說些甚麼,衣袖便被一旁的辛夷拽住了。
“從夏,還是讓姑娘去瞧瞧吧。這裡可是公主的地方,何世子打碎東西傷了人的事情若是傳了出去,隻怕對何世子不大好。”
辛夷道:“咱家姑娘又與何世子交好,此事若為外人得知了,還不知道她們會怎麼編排姑娘呢。”
辛夷的聲音溫溫柔柔,三兩句話,便打消了從夏攔著未央的心思。
從夏不再攔著未央,隻是跟在未央身後,往天水院走去。
賞菊的時間是在今日正午,貴女們便趁著昨日的機會,為自己拓寬人脈,也趁著這個機會,為自己相看兒郎。
貴女們小聚到深夜,這個時間尚未起身,彆院的侍從宮人們怕打擾到貴女郎君們的休息,做甚麼都輕手輕腳的。
見未央過來,也是低聲見禮。
未央略微頷首,一邊往院子裡,一邊問侍從:“何世子現在如何了?”
聽未央問起何世子,侍從麵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弓著身答道:“世子仍在休息。”
未央餘光瞥到侍從糾結臉色,心中越發疑惑。
何晏昨夜鬨騰得有這麼厲害麼?
她與何晏住得極近,僅一牆之隔,怎一點聲響也不曾聽到?
難道是她睡得太沉了?
未央忽又想起昨夜的夢。
還彆說,做著那個夢時,她睡得格外香甜。
三月的桃花雨,男子輕笑著的聲音,呼吸間的熱氣灑在她勃頸處的酥麻,以及越來越近的唇,無一不讓她臉紅心熱。
天剛蒙蒙亮,秋季的晨風吹在臉上有些涼。
未央卻覺得,涼一些也好。
可以讓她一想到昨夜夢境便燙得不行的臉,不再那麼滾燙。
未央走進房間。
小侍從們得知未央要過來,早早地又將房間打掃了一遍。
昨夜被何晏一腳踹翻的鎏金瑞獸熏香爐,此時忙換了新的,雖不如原本的精致華美,但也與房間頗為相稱。
而被何晏打碎的花瓶茶具,以及推倒的琉璃屏風,也都全部換了一遍,讓人很難看出昨夜的一地狼藉模樣。
未央繞過屏風,看到紗幔之後何晏仍在睡著,輕手輕腳走到床榻旁,小心翼翼撩開紗幔,何晏俊美若天神的臉,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但何晏此時的動作,卻與那張極為俊美不大相匹配——他雙手雙腳抱著引枕,俊臉緊緊地貼在引枕上,像是懷抱著稀世珍寶一般,虔誠萬分,卻又分外孩子氣。
未央噗嗤一笑。
還好,她的丫鬟們被她留在屏風後,看不到何晏這般模樣,若是不然,怕是要哄堂大笑起來。
——冷冽疏離的何晏竟也有這般依戀一物的時候,麵上一團柔軟的模樣,讓人很難與往日裡一臉不耐、帶著滿滿厭世感的他聯係到一起。
未央伸出手,想將他懷裡的引枕拿出來。
這個姿勢睡起來極不舒服的,他昨夜又喝醉了酒,她想讓他睡得舒服些。
未央的手指拿到他懷裡的引枕,正欲往外抽,剛剛抽出一半,卻睡夢中的何晏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可憐巴巴地抿了抿唇,似極了正在吃糖的孩童突然被人奪去了手中的糖果。
“你呀。”
未央又笑了起來。
醉酒後的模樣,怎就與平日裡的模樣相差這般大呢?
不過,現在的模樣,她瞧著也歡喜得緊。
柔軟的,可愛的,稚氣的,讓她的心都無端軟了三分。
罷了,不拿他懷裡抱著的引枕了。
他既是喜歡,便由著他抱著。
未央這般想著,慢慢收回手。
然而下一刻,她聽到何晏低低的呢喃:“未兒.......”
他的聲音極低,像是受了委屈,又像是在撒嬌著懇求。
慕然間,未央整顆心軟到不行。
“我在。”
未央輕聲道,伸手撫了撫他鬂間的發。
聽到未央的回應,他薄唇微微一翹,極為滿足地笑了。
“傻子。”
未央眼睛彎了彎,手中動作越發輕柔,生怕將美夢中的他吵醒。
宿醉後的人,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了。
未央悄悄收回手,雙手捧著腮,笑眼彎彎看著抱著引枕睡覺的何晏。
長得好看怎樣都好看,哪怕這般不雅的動作,何晏做起來也是頗為賞心悅目的。
若非要雞蛋裡挑骨頭,說哪點不好看,大抵也就是因他睡姿的緣故,他身上的綢緞中衣微微拉扯著,稍稍露出一截略顯蒼白的肌膚。
這白如玉的肌膚若生在旁的男子身上,便會顯得有些女氣,可當生在何晏身上時,便與他昳麗麵容極為相稱。
傾城國色,莫不如是。
看著何晏豔麗卻又稚氣的睡顏,未央忽然便明白了,何為敢笑幽王不癡情。
若她男子,何晏為女子,何晏千嬌百媚衝她一笑,她委實能將朝政拋下,日夜與何晏一起尋歡作樂。
可見昏君未必想做昏君的,奈何身邊佳人實在太美,才會亂了人的心智,斷送了大好河山。
未央思緒如跑馬,這個念頭剛落下,又冒出旁的念頭來。
麵對何晏,她的心思總是很活躍。
也不知是為甚麼。
正在未央沉浸在何晏睡顏與自己狂奔不止的思緒中,屋外突然響起蕭飛白的聲音:“喲,從夏也在。”
“想來你家姑娘也在了。”
舅舅怎會這個時候過來?
未央心中雖然疑惑,卻也連忙回神,起身往外走。
舅舅說話沒遮沒攔的,怕是會吵到仍在睡覺的何晏,她還是出去與舅舅說話為好。
未央繞過屏風,堂下蕭飛白手搖著描金折扇,笑眯眯正在與從夏說著話。
他麵上雖然有笑,可眼裡的笑意卻不多,見她走出來,他眸光一轉,眉梢便挑了起來,聲音裡似乎帶著些質問味道:“大清早的,未未怎會在何晏房間裡?”
“他昨夜吃醉了酒,我今日來看看他。”
未央答道。
蕭飛白眉頭微動,似是鬆了一口氣。
小侍從捧來了茶,他正欲坐下,未央卻道:“他還睡,咱們出去說話。”
蕭飛白剛剛舒展開來的眉頭,在聽到這句話後,再度皺了起來。
他對未央的話置之不理,徑直正坐在軟墊上,伸手接來小侍從送來的茶,輕啜一口茶,餘光漫不經心瞥著未央。
看到未央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麵上的笑意淡了一分。
不能氣。
他比未央大上許多歲,若為這些小事生氣,便顯得小肚雞腸了。
更何況,他有的是法子將未央的心思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