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葭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因為是單獨在他腦海裡響起的, 曾浩然隻覺得這聲音好聽極了, 每一個字都好像是直接鐫刻在心底似的。
曾浩然是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扶葭說了什麼的。
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曾浩然有些呆呆地朝著扶葭望了過去。扶葭這時正在看著他, 當扶葭發現曾浩然望過來後, 便轉過身離開了天照苑的這個居所。
曾浩然腦海裡還是有些懵懵的, 但他已經發射性地跑過去追了上去。
在追扶葭的過程中, 曾浩然一直在回想著剛才的事。
越是想,他心裡邊越是不虞。
“我們要去一個地方閉關, 應該會待很長的一段時間。”扶葭依舊沒有開口, 隻是用著神識傳音。
雖然曾浩然已經追了上來, 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但扶葭並沒有轉身看他。
曾浩然乖巧地點了點頭, 同樣沒有發聲。
他和扶葭安安靜靜地走著, 後麵隱隱約約間傳來了一陣交談。
“華葭怎麼離開了?”一名天照苑的修士說道。
“不知道哎, 應該是去找林易道友了吧,他可能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拒絕並不明智。”
“可是林易說話說得有些過分哎。”
“過分什麼?我問你, 要是這件事擱在你身上,你會不答應嗎?”之前說話的那個人可能是點了點頭,曾浩然聽到了在頓了一會兒後繼續響起的聲音, “是吧, 我也會答應的。哎,這可是一個改變命運的巨大轉折點。華葭真的好幸運,我本來還以為他們這種小世界之人在大世界裡會過得很艱難, 沒想到竟然這麼輕易地便有了一份機緣。”
“等到再見麵的時候,估計就已經今非昔比了。”那人感慨地說道,“不過曾浩然也有些莫名其妙,他追上去乾什麼,難道是想要去蹭扶葭的機緣?”
從後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曾浩然已經聽不到了。
曾浩然無數次想要回去解釋什麼,但都被他克製住了。
曾浩然知道,扶葭沒有直接開口而是選擇用傳音一定有著自己的用意,他要是冒然衝回去解釋什麼,反而很有可能會破壞掉扶葭本來的計劃。
而且——
為什麼扶葭會這麼平靜呢?
他既然能聽到這些話,扶葭肯定也能聽到。可從始至終,他都無法從對方身上找到絲毫的變化。
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
“無恒峰已經被你封了山了,你師尊留下的禁製很強,就算是你們宗派的掌教一時半會也解不開。在那之前,我會帶你回去的。”扶葭看出來了曾浩然的不對勁,終於開口輕聲解釋了一句。
——所以不用擔心你師父傳承的問題。
曾浩然自然而然地在心裡補滿了扶葭的這句話,是到了這個時候,曾浩然才恍然發現自己注視了好一會兒。
在扶葭看過來的眼睛裡,曾浩然看到了表情怔愣麵色有些無措的自己。
不知何時,他竟然已經將心裡的情緒流露在了麵容上。
隻是,扶葭誤解了他傷心和無所適從的原因,竟然是反過來安慰了一下他。
那根紮在心裡的刺紮的更深了,曾浩然從未有過這種感覺,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在感到甜蜜還是痛得刻苦銘心。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緊緊地糾纏著,是好一會兒,曾浩然才有些心不在焉地輕嗯了一聲。
——
扶葭帶曾浩然去的地方是他們所處這個地界極具盛名的一處禁地。
因為宗門排位賽,他們跟著天照苑來到了西大陸的中心地帶。西大陸中心地帶所擁有的機緣和資源是天照苑坐落的那個偏遠區域完全不能比的,扶葭不想錯過這個時機。
他的儲物戒都在魔界的那具身體裡,現在可以說是空無一物。
如果他們一直跟著天照苑的修士,跟著他們再回到天照苑,然後在解決完無恒峰的事情後再來中心地帶,光是準備能讓傳送陣運行的靈石都不知道要耗費多長時間。
但要是直接在中心地帶修煉,然後再積攢過去和回來的靈石,便要輕鬆容易多了。
“這裡是禁忌之森。”從宗門排位賽的場地趕到這裡,扶葭和曾浩然花了三天三夜。
扶葭聲音微頓了下,他看向了曾浩然,“我們會在這裡待一陣子。”
說完之後,扶葭也沒有等曾浩然的反應,而是率先走了進去。
曾浩然則徹底怔住了,當聽到‘禁忌之森’這四個字後,他的瞳孔微微縮聚了一些。
他微怔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從他這邊的視角望過去,能夠看得遍布著的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樹。一種氤氳著的黑色霧氣從上麵一直蔓延到底部,陽光好像無法穿透樹葉透射進來一般,裡麵暗沉沉的,雖然遍布草木但卻不夾雜著絲毫活力。
和他現在的地方猶如隔著一層結界。
禁忌之森!
竟然是禁忌之森!
曾浩然是知道西大陸的這個禁地的,禁忌之森被譽為三大絕地之一,除了大乘期的修士,其他修士根本沒有辦法在進去後活著出來。
關於禁忌之森的傳聞很多,但有一點卻是修真界所有修士從小便被告知的。
不要進去!
一定不要進去!
據傳聞,禁忌之森裡麵遍布著對修士恨之入骨的靈獸。
其中不乏有堪比大乘期修士的頂級靈獸,這些靈獸成群結隊,排斥著修真界的所有修士。
禁忌之森雖位於修真界,但更像是被開辟出來的單獨世界。
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曾浩然麵色凝重地看著前麵,他步履艱難地往前邁了邁。
但很快,曾浩然便怔住了。
扶葭還未正式踏進禁忌之森,但本來特彆壓抑、除了樹木便什麼都沒有的前方突然竄出來了幾隻靈獸,特彆特彆可愛的那種。
有著雪白毛茸茸的毛發,一個個眨著烏溜溜的眼睛,然後都在狀似無意悄咪咪地望著扶葭。
“?”傳聞中禁忌之森的靈獸不是特彆特彆可怕、長得特彆凶嗎?
曾浩然的腳步頓住了,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扶葭麵色如常地走了進去,然後看著裡麵一隻靈獸邁著小短腿朝著扶葭跑了過去。
曾浩然的心瞬間提了上來,這些靈獸莫不是在用自己可愛和單純的外表哄騙他們,然後準備在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出手。
“小心!”
眼見靈獸快要撲到扶葭身邊了,曾浩然終於忍不住大聲喊了一句。
但下一秒,曾浩然便睜大了眼睛。
他便看著那隻靈獸用粉嫩嫩的爪子輕輕拉了拉扶葭,然後獻寶似的將一株靈草往上捧了捧,旋即用軟軟糯糯的聲音道,“送……送給你。”
能夠口吐人言,這隻靈獸絕對有合體期的修為!
當看清靈獸送了扶葭什麼後,曾浩然的瞳孔縮了縮,那似乎是傳說中的無價之寶究極竹!
扶葭也微怔了下。
他的這具身體是沒有用來掩飾妖族身份的手鐲的,妖族天生能夠統領靈獸,和靈獸關係親昵。
扶葭活選擇來禁忌之森也是因為這個,不過在他的計劃裡,他會流露出來一絲妖族的氣息好讓靈獸不對他出手。
但是——
禁忌之森裡的靈獸似乎很歡迎他。
微微彎了彎腰,扶葭斟酌了一下後便將靈草收了,“謝謝。”
也是下一秒,靈獸的眉眼便徹底完成了一條縫,它瘋狂地搖了搖頭,“不用謝,不用謝的。”
“我……我的榮幸。”
曾浩然徹底怔住了,他看了看可愛至極的靈獸們,旋即有些茫然地同樣往前踏進了禁忌之森。
難道這裡不是傳說中的那個禁忌之森?
也是在腳剛落地的一刹那,曾浩然便感受到了一股極為恐怖的威壓,他的腿本能地顫了顫。
因為觸及了傷口,他不受控製地吐出來了一大口鮮血。
曾浩然親眼看到剛才還笑得一臉乖巧軟萌的靈獸用凶狠的眼神望著他,甚至還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扶葭似乎意識到了他的情況,曾浩然看見扶葭張了張口。
但還未等扶葭說出些什麼,曾浩然便發現那股恐怖至極的威壓消失了。
那隻靈獸朝他吐了吐舌頭,旋即竟然依舊用著軟軟的聲音委屈地道,“壞壞,苦肉計!”
“?”
曾浩然的眼睛都睜大了一些,他什麼時候會這種高深的手段了?
他是想使,但現在絕對是誣陷,是被迫的!
但扶葭已經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了,曾浩然聽著扶葭用輕輕的聲音朝著靈獸道,“我和他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可以嗎?”
“嗯嗯!”靈獸幅度極小地瘋狂點了點頭。
曾浩然心裡湧起了些許委屈,現在的他完全沒有料到他在禁忌之森的日子會是如何的水深火熱。
——
從那一刻起,曾浩然和扶葭便正式在禁忌之森裡麵住下了。
住所也是靈獸提供的,在禁忌之森的最中央核心區域。
“在我的計劃裡,要等你快到元嬰期之後,我們再離開。”因為扶葭的話,靈獸戀戀不舍、百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扶葭這裡。
“不過要是真的時間來不及的話,我也會提前離開帶你回無恒峰的。”
扶葭的聲音平平靜靜的,在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就好像是在說某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
但曾浩然卻永遠都忘不了現在這一刻。
“這裡有東西可以治療你的傷,恢複你的資質。不過我將它煉製出來應該要消耗一點時間,你先休息吧,等我處理好了會找你的。”
說完之後,扶葭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而是轉過了身,好像要出去尋找些什麼。
曾浩然卻忍不住喚住了他。
“華葭,你究竟是誰?”
他絕對不可能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世界飛升之人,少年來到大世界後的適應期都還沒有結束。
曾浩然很清楚,自從扶葭飛升上來後,扶葭便從來沒有去過藏書閣,更沒有主動找人去了解大世界的事情。
但是扶葭卻知道禁忌之森,知道禁忌之森在哪裡。
甚至於,禁忌之森裡的靈獸竟然會如此對待扶葭。
“這重要嗎。”但扶葭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於連轉身都沒有轉。
這重要嗎?
這當然重要了!
但曾浩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扶葭的身影慢慢消失。
——
曾浩然和扶葭一起在禁忌之森住下了,雖然隻要見到他的靈獸都會用一種厭惡至極和各種挑剔的眼神望著他,但這卻是曾浩然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
扶葭很快便回來了,他的手裡拿著一小堆藥材,然後便開始用靈火煉製丹藥了。
他失敗了幾次後便成功了。
曾浩然服下了丹藥,然後在扶葭的安排下進行著藥浴。
他本以為永遠都恢複不了的傷很快便好了,因為在用各種珍貴的天材地寶調養,他現在的資質甚至要比曾經巔峰時期的自己還要強。
當感受到身體前所未有的有力量和有活力後,曾浩然徹底怔住了。
“你好好修煉吧,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
在他資質恢複後,扶葭朝著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曾浩然越發覺得他現在經曆的一切是一場很美好美好的夢。
夢裡的他恢複了資質,擁有了修為。
他可以去拿曾經永遠都觸碰不到的天材地寶修煉,但前提是要被那些摩拳擦掌的靈獸們先狠狠地揍上一頓。
而有一個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少年一直待在他的不遠處。
在剛開始的時候,扶葭在幫他恢複完資質後就不怎麼關注他了。
扶葭總是安安靜靜地在院子內修煉,曾浩然每次回去的時候,便能夠看到一堆靠過去靈獸。
扶葭真的很安靜,並不怎麼說話。
修煉的時候極其認真,也極其好看,就好像是畫中才有可能出現的人似的。
曾浩然本來以為再好看的皮囊都會有被看厭的那一天,但每次看到扶葭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驚豔一下。
他真的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這樣清清冷冷的好像生來便是大道的人。
“你的修為已經差不多穩定住了,從現在開始,我會教你劍法。”
是忽然的一天,扶葭主動和他說了一句話。
在魔尊開始決定教扶葭修煉後,魔尊便給了扶葭不少東西,其中便包括很多珍貴的秘籍。
扶葭在沒事的時候看了不少。
曾浩然怔愣得更厲害了,他心裡忍不住閃過了一些甜蜜。
他還沒有預料到扶葭要教他的劍法是什麼層次的,他隻是單純地想著,如果扶葭要教他的話,他和扶葭是不是會接觸得更頻繁了。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扶葭每天都會抽出一上午的時間教他劍法。
有的時候,為了要幫他糾正動作,他們兩個會挨得很近很近。
和他說的話也多了。
曾浩然發現他喜歡極了這樣的生活,他就每天都會有彎起眉眼的時候。
直到有一天,扶葭拜托了靈獸,讓它們和他實戰,好鍛煉他的實戰能力和經驗,並且指出他的問題。
扶葭並沒有在場。
但曾浩然卻敗得很慘。
那些靈獸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雖然礙於扶葭並沒有殺死他,但卻把他打成了重傷。
渾身是血,全身上下密布著各種各樣的傷,他再一次失去了全身的氣力。
就和在宗門排位賽輸了那場時一樣,他無力地倒在血泊中,靈獸漠然而冷淡地看著他,然後隨手丟了一些寶貴至極足以根治好他傷勢的靈草過來。
“真不知道葭葭為什麼這麼看重你,明明沒有任何的優點。”
和在扶葭麵前軟萌可愛好像不怎麼會說話的樣子完全不一樣,靈獸在打量了他一會兒後用一種嫌疑和冷漠的聲音說道。
靈獸說完之後便走了。
曾浩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費力地去攥住那些藥材,怎樣狼吞虎咽地咽了下去,然後又是怎樣回到扶葭那裡的。
他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你回來了。”出乎意料地,扶葭和以往不一樣地站在院子中,然後看向了他。
心裡的那些不甘和頹廢消散了一些,曾浩然的心裡湧現出了一些甜蜜。
但他還是無法控製地想到靈獸和他說的那些話。
所以曾浩然有些磕磕絆絆地問了一句,“為什麼會選中我?”
天照苑那麼多人,為什麼獨獨選中了毫無背景平平無奇的他?
“你合適。”扶葭回答得言簡意賅。
曾浩然心裡生起的頹廢更甚,他的眼底開始氤氳著某種複雜的情緒,“可是我輸了。”
“嗯。”扶葭輕輕地嗯了一聲。
扶葭這種平淡的反應讓曾浩然更加自責了,這種自責甚至可以掩蓋他遍布著渾身的疼痛。
“我真的能夠完成你希望我能做到的事情嗎?”
曾浩然和扶葭對視了好一會兒,旋即才用著有些無措的語氣道。
扶葭到現在還沒有告訴他,他究竟需要幫對方做些什麼。
“我不知道。”扶葭並沒有說謊。
他確實不知道不知道曾浩然能不能做到他的預期。
“如果我真的沒有達到你所需要的條件呢?”是好一會兒,曾浩然方才小心翼翼地道。
“那便達不到了。”
曾浩然怔愣了一下,“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嗎?”
“嗯,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扶葭的身影平平淡淡的,“我看錯了人隻是我的事,你不用付任何代價的。”
曾浩然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但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慌了一下。
扶葭便是在這個時候繼續開口了,“你放心,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會自己離開的,以後都不會來麻煩你,也不會問你要任何東西。”
聽到這話後,曾浩然心裡慌亂得不得了。
扶葭會走。
會離開他。
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想到這件事,曾浩然便什麼都聽不到了。
他隻覺得麵前和已經得到的所有美好都在崩塌。
如果他沒有達到要求,扶葭會離開。
換句話講,是不是隻要他達到了預期,扶葭便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我們開始今天的劍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