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栗眨眨眼睛,眼淚從眼角一路滾出來,可笑地掛在下巴上,要掉不掉。
他吸吸鼻子,甕聲甕氣地開口:“談恪,我要和你談一談。”
談恪盯了那顆鹹水,忍不住伸手替謝栗抿掉,在指尖輕輕磋磨。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來上次謝栗在他麵前高高興興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再仔細想想,其實也不過就是幾天前罷了。
他這才心驚起來,原來短短幾天,他和謝栗吵了這麼多架,他讓謝栗掉了那麼多眼淚。
淚水很快在談恪的手指尖蒸發,隻剩無機鹽蛋白質溶菌酶混成的一大串東西留在他手指上的發黏質感。
質疑被一根細線黏著,從深不見底的地方被猛地提溜上來,在談恪的眼前打晃。
談啟生的怒火,談忻的為難,還有謝栗的眼淚,一湧而上,無聲地責問著他。
“好。”他說,“我們談談。”
腳步聲雜亂急切,朝這邊來。
長椅上的兩人齊齊抬頭,打頭走過來的是沈之川,雙手插兜風姿綽約,後麵跟著一個絮絮叨叨的程光,還有兩個民警。
最末尾才是挨了一腳無人問津的“受害者”。
沈之川走到跟前,就看見他的不省心徒弟之二非常心虛地抓著談恪的手:“我會不會真的給他踢出什麼毛病來啊?”
談恪對謝栗依賴的樣子極其受用:“不怕,不會的,你才多大的勁兒。上回踹宋易,不也沒什麼事兒嗎?”他捏捏謝栗的手,“再說,有事也不怕。”
沈之川嘴角一抽,聽聽,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上回踢宋易又是個什麼事?
謝栗這才站起來,低眉順眼地喊了句老師。
沈之川給他一個眼刀,扭身推開病房的門。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去,瞬間把不大的病房塞得滿滿當當。
管床醫生在裡頭查看唐灣灣的情況。
唐灣灣擼著袖子非常激動:“醫生,我到底什麼時候能下地走路?我非給那個王八蛋擰成一根麻花不可,竟然還敢對老娘動手!反了他了!”
管床醫生一個頭三個大,生怕她真的竄起來行凶,趕緊用腳推開旁邊疑似凶器的暖壺瓶子。
“羅誌!你給我等著!”唐灣灣眼尖,一下就從一群人裡看見了最外頭的準前夫。
準前夫被人一腳踹中要害,又被拖到樓下男科被一群醫生搓揉擠壓,扔下一句沒事還能用,就被民警帶到了樓上來。
警察表示,根據監控顯示,先動手施暴的人是他,阻攔他的人屬於見義勇為,行為受法律支持。
另外鑒於他先動手施暴,但未造成嚴重後果,按照治安管理條例將處以拘留十五日。如果和對方達成調解取得諒解,也能免於拘留。
準前夫痿著一張臉走過來:“灣灣……”
唐灣灣左右看看,順手抄起離自己最近的東西,擺在床頭的一本五百多頁硬皮精裝版《費恩曼物理學講義》,精準地朝準前夫的那張臉上砸過去。
一場鬨劇。
民警處理完收工時,窗外已經墨色如深。
唐灣灣鐵了心要讓準前夫去體驗拘留所半月遊接受社會主義法製教育。
民警把準前夫裝箱帶走前,又對謝栗諄諄教導,以後見義勇為不要打要害。
按流程還要帶謝栗往派出所去一趟,談恪擰著眉頭伸手一攔,被匆匆叫來的肖助理立刻賠著笑臉將兩位人民公仆請出去說話。
沈之川鐵青著臉站在門口:“謝栗,你踢宋易是怎麼回事?”
談恪趕緊過來護孩子:“他們鬨著玩,沒什麼事。謝栗折騰了一天,我先帶他走了。”
沈之川就看不慣談恪這個樣子,冷哼一聲:“謝栗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
談恪牽著謝栗的手往電梯走:“沈之川明天找你乾什麼?”
謝栗確實折騰了一天,蔫了吧唧沒什麼精神:“估計要罵我吧。”
談恪不滿,心疼地捏捏謝栗的手:“沈之川就是嘴巴厲害,聽聽就算了,彆往心裡去。”
他低頭,正對上謝栗探尋的目光,在明亮的電梯裡直直投過來。
他不由自主地一頓,摩挲著謝栗的手,幾乎和電梯的提示音同時開口:“沈之川,你的導師沈之川,”他重複了又重複,“我們算是很熟。”
謝栗看著他:“你說過,你們是校友。”
談恪嗯了一聲,他說不出自己在緊張什麼:“也不隻是校友。我的師兄是CarsonCox,你知道的。他們曾經談過戀愛,所以我和他還算是熟。”
謝栗一時間不知道自己還要問什麼。他不太確定,談恪這算不算是在講他自己的過去?
電梯門開。
談恪帶著謝栗走出來才鬆開他的手:“你在這等等,我很快就回來。”
謝栗盯著電梯旁的寫著“腫瘤科”三個大字的指示立牌,順從地點點頭。
談恪去而複返隻用了幾分鐘的時間,謝栗還來不及捋出一個頭緒。
坐進車裡時,他終於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開口:“你爸爸還好嗎?”
談恪正在發動車子:“已經睡著了。”
謝栗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嘴唇,拚命想著該從哪裡開始開口談起。
哭過的眼角黏黏的癢癢的,很不舒服。
他抬手要去揉,手都快要挨到眼角了,忽然想起來談恪在旁邊坐著。他隻好訕訕地放下手來,拚命眨眨眼睛來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