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傾城,水龍王積攢了一個多月的雨水一股腦兒地倒下來。叫人擔心旱災會直接轉化為水災。
已經到了晚飯點,客人登門,總沒有叫人乾喝茶的道理。
鄭家的廚房火燒得旺旺的,一道道菜蔬從灶上端進堂屋。
外公一個勁兒地抱怨村委書記:“你就該事先打個招呼,看看,雨下成這樣,我連弄點兒好菜都不行。”
鎮上的婦女主任趕緊擺手:“不不不,我們下鄉工作,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的。”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來來來,喝酒,我兒子從外地給我捎回來的,味道不錯。”外公朝外婆使了個眼色。
外婆趕緊進屋去。
婦女主任看見端雞湯上桌的林鑫,連聲推卻:“這還不叫好菜。哎喲,鄭大爹,你可真是闊氣喲,過年也不過這樣了。”
她的目光落在林鑫臉上,顯出親切的意味,“這就是我們大學生,果然不一樣,一看就是女秀才。”
林鑫神色靦腆,由著婦女主任抓著她的手,不停地誇獎:“看看,養那麼多孩子有什麼用,好的一個頂十個。”
林蕊偷偷看舅媽。
按照當地農村的規矩,不是自家親戚上門做客,女人跟孩子都不會上桌作陪。
舅媽清了清嗓子,招呼外甥女兒:“蕊蕊,吃飯。你去喊下鵬鵬。”
林蕊嘴上答應著,趕緊蹬蹬蹬跑上樓。
她見著表弟,湊過去壓低聲音:“在哪兒啊?”
鄭鵬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他隻看見那些鎮上的乾部借著參觀他家的名義,將整棟樓都檢查了一遍。
“二姐,我都嚇死了。”
林蕊同樣一顆心“砰砰”直跳,尤其電光一閃,她看到樓房後麵的小學圍牆上刷著“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時,簡直嚇得當場跪。
“不管了,我們先去吃飯。”
鄭鵬不滿地小聲嘀咕:“奶奶特地給你殺的雞,老太都還沒吃到呢。”
鄭家雖然養了一群雞,可這些雞基本上都是用來生蛋賣的。如果不是心尖尖上的外孫女兒來了,老人也舍不得殺雞。
林蕊歎氣:“能怎麼辦呢,隻求他們好吃好喝高興了,趕緊走人。”
一頓飯七個盞八個碟空空如也,兩瓶酒喝得賓主儘歡。
下了整整三個小時的暴雨終於停下,酷暑一掃而空。推開窗,晚風吹在人身上,簡直要加件外套。
港鎮計生小組的乾部們喝著鄭大爹的軍官兒子從外地帶回家孝敬父母的好茶,好整以暇:“大爹,你真沒看到桂芬?”
“我急著趕雞進籠,牽牛回棚,哪裡注意到這些。好兩天沒看到桂芬人了,我聽人講,她好像出去打工了。”
婦女主任皮笑肉不笑:“不對,大爹,我可聽說今天中午,我桂芬嫂嫂才往你家送的菱角藤。”
外公立刻皺眉:“你還說這個呢。一講這個我就來氣。芬妮才多點兒大的姑娘,竟然敢自己撐船去翻菱角。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
外婆趕緊幫腔:“我當時就罵了她一頓。下午我外孫女兒怕她再出去跑,壓著她在我家寫了一下午作業。五點多鐘她才回家燒飯去了。”
婦女乾部笑了:“可她家現在沒人啊。外頭要下雨,芬妮不在自己家待著,往外頭跑什麼?”
外婆變了臉色:“不好了,這丫頭是不是出去趕鵝了?她家沒大人,她肯定是去趕鵝了。老鄭頭,快快快,把手電筒找出來,趕緊去找芬妮。”
舅媽也從廚房奔出去,著急忙慌地翻礦燈:“這麼大的雨,芬妮可彆有個什麼不好。”
婦女主任站起身:“好了,她沒事,在村委辦坐著呢。她媽什麼時候露臉,她什麼時候回家!”
外婆一屁.股坐在竹床上,直接喊婦女主任的小名:“春分哎,不是大媽講你。你就不能把話講全了?嚇死個人!”
婦女主任麵上不好看,卻不好駁斥長輩的麵子。
還是村委書記開口打圓場:“主任也是心係工作,大夏天的還要下鄉宣傳國家政策,指導我們工作。”
婦女主任鼻孔裡頭出氣:“不敢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根生哥哥去外頭做小工了,可他們家的房子還在啊。政策說的清清楚楚,超生啊,把孩子打掉!一胎上環二胎結紮,她躲也沒用。”
外公笑笑:“我看到人肯定會講他們的。”
他話音剛落,廚房裡頭傳來一聲響亮的放屁聲。
“誰?”婦女主任沉下臉,抬腳往廚房走。
外公手一抖,端著的杯子差點兒掉到地上。
屋子裡頭靜悄悄的,隻聽見屋簷水滴下墜的聲響,偶爾風聲過耳。
婦女主任一步步逼近廚房,終於推開房門。
大約七八個平方米大小的廚房中,站著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滿臉通紅。
林蕊崩潰了,帶著哭腔喊:“外婆,我都說我不吃豆子了,吃豆子放屁!”
屋外的大人憋不住,集體笑出聲。
林鑫調侃妹妹:“怪誰啊,是誰說炒黃豆嘎嘣脆,香!”
林蕊立刻鬨起脾氣,要趕婦女主任出去,這屋誰都不許進。
婦女主任攔住她的胳膊,似笑非笑:“是蕊蕊,初中生了,可要懂事。計劃生育是我國基本國策,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
林蕊心道得了,真正的計劃生育可不是這樣,拿著雞毛當令箭。
三十年後,宣傳標語可全都變了:生下來養起來,就是不能打下來。
林蕊臉掛的有二尺長:“我又沒生孩子,計劃不到我頭上。”
婦女主任搖搖頭,心道城裡頭的嬌嬌女果然脾氣大,說話真是沒譜。
她在廚房裡頭轉了一圈,目光跟刀子刮骨一樣,連櫥櫃的抽屜都沒放過,一個個拉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