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蕊扭手扭腳,滿心不痛快地催促:“你快出去啊,我要放屁了。”
說話間,她的眼睛下意識地掃過鹹菜缸。
婦女主任與超生遊擊隊鬥智鬥勇多年,哪裡能夠被如此輕易地打發走。
她嘴上答應著,手卻猛地掀開鹹菜缸蓋子。偌大的水缸裡頭,全是泡鹹菜,根本沒人。
林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央求道:“春分嬢嬢,你可千萬彆跟我外婆說。我就是吃了幾顆鹹菜芯。”
醃菜芯細嫩鹹鮮,是鄉下小孩子最愛的零食。一般不受寵的孩子還吃不到。
婦女主任笑了:“你怕什麼,你外婆又不會打你。”
林蕊扭來扭去,跟絞股糖似的,非得春分嬢嬢答應她才肯放人出去。
廚房門合上了,林蕊背貼在門板上,大口喘著粗氣。
村委書記見狀招呼鎮上的乾部們:“要不,咱們去村委辦公室坐坐?”
“急什麼。”婦女主任言笑晏晏,抬眼示意電視機的方向,“該放《便衣警察》了,堅決不能放過一個錯誤。”
林蕊身子往下溜,直接滑落到地上。她真的好想揍人,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她直起身子,將鐵鍋裡頭的熱水全都打掉,重新換上涼水,然後招呼表弟:“鵬鵬,洗澡了。”
廚房中,姐弟倆交換個眼色,跟地下黨接頭似的,各自神情肅穆。
鄭鵬捧著水往樓梯口走時,正南房間門開了。
老太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出來,嘴裡頭念叨著:“主席派乾部來看這個死老婆子了?主席心裡頭裝著的全是我們老百姓啊。我這個老不死的就是個累贅,主席還惦記著我。”
外婆趕緊起身去扶婆婆:“媽,你怎麼出來了?”
“我不出來行啊。主席都派人來看我了,你們居然不做聲。”
燈光下,計生小組的人看到老太太的臉跟手,齊齊往後退。
婦女主任是鄭家村出去的,從小就聽說老太身上的怪病會過人。看老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她下意識地趕緊往後縮。
“乖乖,主席派來的乾部可真俊。姑娘,你是主席派來看我的。”老太伸出手,要摸婦女主任的臉。
可憐婦女主任陡然看見鷹爪一樣布滿黑斑的手,嚇得立刻朝外頭跑:“老太,我們有事先走了啊!”
計生小組的人跟著撤退,村委書記在後頭追:“去村委辦坐坐啊。”
鄭鵬手一軟,捧著的臉盆“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虧得鄭家是三層樓水泥地,要是一般的硬土地,非得鬨黃泥澇不可。
老太得意地癟著嘴巴笑:“哎喲,乾部不叫我摸啊。”
外公忍不住抱怨:“還是我們鄭家村出去的呢。她小時候,桂芬還給她做過衣服哩,忘恩負義的東西!”
老太敲拐杖:“不要胡說八道,都是工作,都是主席工作。”
舅媽趕緊扶老太太坐下:“哎喲,我的奶奶哎,主席都走了十幾年了。”
外婆顧不上跟自己婆婆講古,趕緊進廚房,掀開貼牆的鍋蓋。
鄭家村的灶台基本上都是兩口鍋,靠外頭的一口日常燒火做飯,裡頭的那個一般隻有逢年過節時才動火。
鍋蓋掀開,桂芬嬸嬸渾身都是黑灰。
說來也是她命中該有這麼一招。
外婆家的裡鍋破了,這兩天又熱,沒來得及找人修改。所以裡麵的灶頭是空的,蓋上鍋蓋,人再在柴火灶前,根本看不出來任何端倪。
舅媽跟外婆一塊兒用力,將桂芬嬸嬸扶下來。
林鑫趕緊往盆裡頭打熱水,給桂芬嬸嬸洗澡。
外婆招呼外公:“快,你陪著蕊蕊去趟村支部,把芬妮接回來。就說蕊蕊忘了帶課本,問她借書看。”
舅媽又趕緊給林蕊翻出雙膠鞋來。
一老一小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往村支部走。
林蕊小心翼翼地問外公:“沒事了嗎?”
外公歎氣:“等到生下來就好。最好是去外頭躲一躲,現在查的太嚴。”
雨後的夏夜分外清涼,晚風吹在人身上冷颼颼的。
祖孫倆沒來得及走到村支部,就迎頭碰上拿著手電筒的村委書記。
“走了,我送芬妮回家。剛好,大爹,你們把芬妮帶回去。”
林蕊走過去,握住小夥伴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雨後降溫,芬妮的手涼的嚇人。
林蕊輕輕地笑了:“明晚咱們去捉知了猴。”
芬妮怔怔的,半晌才點頭:“嗯。”
外公在後麵打著手電筒,橘黃色的一道光,柔柔地照亮了兩個姑娘往前的道路。
她倆手牽手,慢慢朝家走。
行到院子門口,沒等林蕊喊門,門從裡頭被推開了。
舅媽神色焦灼:“爸爸,要生了,桂芬嫂嫂要生了。”
林蕊傻了眼,不是說預產期還有兩個月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詆毀計劃生育的意思,人口控製具有現實意義。物質的本質是運動,同樣的,政策也要因時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