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心裡頭暖融融的,覺得自己也有個家了:“蕊蕊你對我真好。”
林蕊頓時有種君子欺之其方的感覺,大概是這麼個說法,莫名就羞愧了。
她哼哼唧唧地在心裡頭想,以後還是少使喚點兒蘇木,人家可比自己小好幾歲呢。
本質上跟鵬鵬是一個樣兒的。
鵬鵬抓了把花生米,歡喜地跑出來塞給林蕊:“二姐,給你吃。”
林蕊抓了一半塞回頭:“你也吃。”
鵬鵬激動得眼睛閃閃發亮:“二姐,你對我真好!”
林蕊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咳咳,不是她的鍋。
看樣子她媽習慣性欺負弟弟不輕啊。
一把花生米還沒分一圈,一卷電影放完了。
等待下一卷膠片的空檔期,請客看電影的人跑到幕布前,揮手大聲招呼:“電影好看嗎?”
底下立刻有人高聲呼應:“好看!”
“我們得感謝誰讓我們看到了這麼好看的電影?”
那人趕緊又扯著嗓子:“感謝……”
“感謝謝晉導演、編劇跟演員以及電影的全體創作人員!”林蕊憋不住怒氣,嘲諷道,“沒有他們拍電影,我們上哪兒看去?”
林母沉下臉,將小寶生塞給弟媳婦,趕緊過來捂女兒的嘴巴。
就她話多,有她什麼事。
然而鄭大夫遲了一步,台下已經鬨翻天,還有年輕人起哄:“感謝劉曉慶唄。”
眾人哄然大笑,幕布前的人臉漲得通紅,卻依然頑強地堅持住了:“下麵,我們有請我們港鎮趙鎮長為大家講兩句話。”
舅媽抱著小寶生過來,低聲啐了口:“呸!顯擺他有後台了,真是要臉。”
放電影的大燈照亮了一張肥頭大耳的臉。中年禿頂的男人眼袋肥大,有著幅典型縱欲過度的麵相。
林蕊上輩子是在機關院子裡頭長大的,工會辦公室旁邊就是黨辦,黨辦工作一大重點就是反**宣傳。
她覺得現在拍張這位鎮長的照片貼到反**宣傳欄裡頭,一點兒都不突兀。
趙鎮長似乎沒有意識到人們的厭煩,或者說他心理素質強大,完全無視這種厭煩。
他唾沫橫飛地表揚了鄭家村集體工廠的發展,然後開始帶頭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台下眾人跟看小醜似的,誰也不應聲。就幾個托兒稀稀拉拉鼓著掌,跟著後頭唱。
鎮長絲毫下不來台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宣布看完電影後重新選舉手套廠廠長。
台下頓時炸開鍋。
林蕊目瞪口呆,竟然還有這種騷操作?
林母皺著眉頭,厭煩地撇過臉去。
趙鎮長施施然走到人群後頭,衝林母笑:“哎喲,小鄭雲你就不太合適參加選舉了,畢竟你已經從我們港鎮嫁出去了嘛。”
說著,他像是覺得自己的話有多幽默一樣,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蘇木怔怔地看著趙鎮長的臉,茫然地小聲道:“我見過他,他在一張桌子後麵穿褲子。”
當著蕊蕊的麵,少年沒好意思說,趙鎮長穿的是內褲。
好像有哭聲,誰在那裡哭泣。隻是霧氣太大了,還是個小孩子的蘇木隔著窗戶,什麼都看不清。
鄭大夫滑了一步,擋在兩個孩子跟前,僵硬地笑:“全村這麼多男女老少呢,肯定能選出個合適的廠長來。”
趙鎮長皮笑肉不笑:“那當然,我們黨和政府選出來的領導能不好嘛。”
彰顯夠了存在感的鎮長大人終於施施然離開了。
林蕊敏銳地看見她媽的肩膀鬆弛了下來。
舅媽逗著懷裡頭的小寶生,又狠狠地啐了一口:“惡心唧的東西,真不要臉。”
林蕊奇怪:“他為什麼要幫李家說話啊?”
既然大家夥兒都說和順叔叔把廠子辦得好。
“養了個能賣得出去的女兒唄。”舅媽絲毫不掩飾嫌惡,小聲嘟囔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東西,以為嫁進去當少奶奶呢。有她吃虧後悔的日子在後頭。”
趙鎮長家的這位公子哥兒上學不行,上班也不成,天天就在鎮上鬼混。仗著他老子的名頭,各個店裡頭吃拿卡要。
這種人就是頭兩年嚴打的時候年紀太小沒趕上,否則肯定一準挨槍子兒。
李家女兒在鎮上飯店當服務員,已經住進趙家去了。現在升格為飯店領班,儼然已經是官家少奶奶的做派。
林蕊簡直跟聽魔幻現實主義一樣。
真是什麼樣的神操作都有。
她誠心實意地跟舅媽分析:“懸,她未必真能嫁進去。”
人家都睡到手了,難聽點兒講,衙內早就不新鮮了。
財帛動人心,爛肉也有蒼蠅追,笑貧不笑娼,同樣胸懷壯誌的姑娘說不定還不少。
反正功成名就再洗白,還是獨立奮鬥的大女主人設。
君不見為了渣男大打出手,街上就被扯破衣裳變成裸奔的姑娘不罕見嘛。
保不齊哪天就有人撬了這位李家小姐姐的牆角。
“回家,時間不早了,趕緊燒水洗個澡睡覺。”林母瞪了小女兒一眼,說起八卦來,她就一頭神勁。
舅媽尷尬,有種帶著外甥女兒說長道短被長輩抓了現行的既視感,也催促兒子:“鵬鵬,你送你姐回家。”
現在學業緊張,筒子樓又沒有熱水器,林蕊跟蘇木隻能趁著禮拜六晚上跟禮拜天去鋼鐵廠澡堂洗澡。
她難得沒有反對,堅持要將電影看完,而是乖巧地點頭:“哎,我們馬上回去。”
鵬鵬也覺得電影沒意思,一點兒都不熱鬨,沒《東陵大盜賊》好看。
林蕊一把捂住小男孩的嘴。
祖宗哎,你這會兒還提什麼盜墓。沒看到你嬢嬢眼皮子直跳嘛。
芬妮倒是盯著被夜風吹得變形的幕布戀戀不舍,她等著看那個討厭死了的李國香下場悲慘呢。
“芬妮啊,到老太這邊來。”老太朝芬妮招招手,讓小姑娘陪著她一塊兒看電影。
林蕊趕緊拉著蘇木跟鵬鵬往家走,路上還不忘叮囑蘇木:“你甭跟我媽說什麼桌子褲子還有人啊。”
她聽了老覺得瘮得慌,懷疑蘇木也得了離魂症。
否則他比寶生還小的人,怎麼看得到窗戶裡頭的內容。
就是平房,窗台也起碼得有一米高。
除非飄在空中。
人能飄著嗎?太不尊重地心引力了!
不過他的情況應該比她輕,屬於沒跑多遠又奔回頭的那種。
鵬鵬滿心好奇:“二姐,什麼桌子褲子啊?”
“嗐,你小孩子知道什麼。”
鵬鵬朝自己姐姐做鬼臉,得意洋洋:“我怎麼不知道,李國香不是跟公社書記脫褲子了嘛。”
不得了了,《芙蓉鎮》這麼有教育意義的片子,這孩子看電影竟然專門看這些。
林蕊捋起袖子要教訓未來的特種兵,結果這小子從小就展現出驚人的身體素質,刺溜跑得老遠。
嘿!這小東西,三十年後也好意思在人前各種禁欲係。
林蕊回家燒了熱水,招呼兩個男孩洗完澡睡覺。
外婆家沒另外布置給蘇木的臥房,他就跟著鵬鵬睡一張床。
林蕊自己上了樓,一直看完那本《西遊補》,才等到聽到樓下院子外頭的動靜。
隱隱約約的,有細弱的哭聲傳來,夾雜著旁邊人的勸解:“電影而已,哭啥呢?”
哭泣的人說了什麼,林蕊聽不清。
等到她媽上樓後,她迫不及待地追問:“媽,怎麼了?”
林母歎了口氣,頗為無奈:“芬妮,看電影看哭了。”
林蕊目瞪口呆,《芙蓉鎮》是悲劇?劉曉慶還是薑文,哦不,是芙蓉姐還是秦書田死了?
“什麼啊!”林蕊嗔怒地瞪女兒,“是那個女乾部李國香高升了!還嫁了省委一把手!”
居然任爾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
林蕊大失所望:“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呢。要是她最後被審判,那這部電影才叫索然無味呢。”
有一種人,最擅長的是做官。
林母一邊往臉上抹雪花膏,一邊訓斥女兒:“又說怪話,王秋赦最後不瘋了嘛。”
“那種蠢貨本來就是備好了被推出去的替罪羊。”林蕊漫不經心,“他就是把刀,拿揮刀的人沒辦法,就折斷了刀唄。”
林母拉下了臉,捂住女兒的嘴巴,低聲嗬斥:“不許亂說話,知道嗎?你懂什麼,由得你說是非。”
林蕊撅起嘴巴,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應下,沒精打采地轉移話題:“選舉結果怎麼樣?選了誰?”
鄭大夫卻神奇地被取悅了,撲哧笑出聲,連連搖頭。
因為設置了條條框框的條件,所以候選人名單當中根本沒有和順叔叔。
林蕊失望極了,嘟起嘴巴:“那你還這麼高興。廠子歸了李家,和順叔叔肯定難過死了。”
彆的不說,要是她的鹵雞爪跟泡椒鳳爪賣不下去了,她肯定得躺在家裡頭暴飲暴食三天。
林母一把摟住女兒,語氣自豪得很:“你可小瞧我們鄭家村的人了。”
不讓選和順,大家夥兒就讓李家得逞?呸!全村老少爺兒們除了李家的幾個釘子外,全都選了劉曉慶!
不是問感謝誰讓他們看到好電影嗎?劉曉慶啊,人家演的可好。
林蕊目瞪口呆,骨骼清奇啊,這騷操作,她真是要給全村男女老少獻上自己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