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書記發了火:“春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舍了這張臉不要,你娘老子還要做人呢。”
有他帶頭,旁邊村民你一言我一語地幫腔,婦女主任隻好退了一步。
最終陳家人還是進屋去拿了戶口本跟被丟了一地的衣服,然後眼睜睜地看著自家房子被夷為平地。
芬妮抱著弟弟站在邊上,輕聲念叨:“穀燕山當了鎮長又怎樣。李國香可是成了省裡頭的乾部,還是一把手的老婆。”
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把手要的可是這樣的乾部。
鄭援朝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勸慰鄰家的侄女兒,隻能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然後帶著至始至終沒吭過聲的桂芬,還有三個孩子先到自己家安置下來。
妻子氣得破口大罵:“就是李家的那個攪屎棍找事,不然春分那麼精的人哪裡會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扒房子不費人工啊,一台縫紉機跟一輛舊自行車能賣多少錢。
農村的規矩就是一事一畢,都見了血,那就不能再把人往死路上逼。
老太不明所以,氣得要拄著拐杖去找李家丫頭好好講講道理。
恨他們家帶頭不給她老子臉,攪黃了她老子當廠長的春秋大夢,有能耐衝他們鄭家來。
她這輩子沒怕過軍閥司令,沒怕過日本鬼子,也沒怕過國民黨反動派,她倒要看看社會主義新中國,還有誰能騎在人民頭上屙屎屙尿。
外婆趕緊攔下老太,再回頭,她驚訝出聲:“春妮呢?春妮去哪兒了?”
她的老天爺哎,那丫頭不會真抄起菜刀去砍了李家小丫頭。
鄭援朝連祭祀都顧不上,趕緊跟姐姐一道衝去李家看情況。
李家丫頭正好端端地坐在堂屋中,一邊啃雞爪一邊看電視呢。
鄭大夫腦子一轉,趕緊拽著弟弟往鎮上跑。不好,春妮這是要去找趙鎮長家兒子算賬了。
如果不是為了討好頂頭上司,春分腦子壞掉咯才會理睬李家的丫頭。
他們趕緊騎著自行車朝鎮上追,恰好碰上省領導視察完被單廠往油泵廠去。
沒等鄭家姐弟找人問清楚趙鎮長公子的去向,春妮先露麵了。
她穿了一身白衣服,頭戴白花,舉著一塊白布,上麵用血寫著鬥大的字:“冤!”
“青天大老爺,求你給我做主啊。趙鎮長的兒子強.奸了我,又騙我說要娶我,讓我不要告他。現在他又找人打我,威脅我家裡人。”
省委乾部叫這架勢震了一驚,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怎樣應對才合適。
他沉吟片刻,最終還是開口:“既然你有冤情,那就去派出所報案。放心,我們是人民的乾部,派出所也是人民的派出所,絕對不會冤枉一位好人民,也不會包庇一個壞乾部。”
陪同領導視察的趙鎮長臉漲成了豬肝色,連連點頭稱是,還煞有介事地強調自己絕對會大義滅親。
“那好,我現在就把證據給青天大老爺看清楚。”春妮從口袋中掏出一遝子照片,上麵全是赤.裸著交纏在一起的男女。
男的是趙公子,女的是她本人。
林鑫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壓低聲音用氣音道:“她怎麼能這樣做?”
林蕊也在門簾背後歎氣,這是坐實了春妮跟那個拋棄他的貨車司機共同搞仙人跳敲詐趙公子的事實。
現在照相機對於普通家庭來說絕對是奢侈品,更遑論還沒有發明出來的拍照手機。
正常情況下,被強.暴的女性,又怎麼可能拍下這些照片。
她被強.暴,那拍照的人在做什麼了?他就在邊上一直看著嗎。
“這個人跟趙公子賭錢,輸了,拿我抵押跳黑光舞。姓趙的糟蹋了我,然後拿這些照片強迫我繼續被他侮辱。你們要不信的話,現在去他家搜,趙家還有底片。”
彆說是偷聽的林蕊了,此刻跟大女兒說起這件事的鄭大夫都覺得自己迷糊了。
就跟那個日本電影《羅生門》裡頭一樣,每個人嘴裡頭關於這件事都有個說辭。
春妮的一鼓作氣還沒完,她衝著跟隨省裡領導下來的記者拚命磕頭:“記者老爺,請你們用相機記清楚了。我不會上吊,也不會跳河,更加不可能喝農藥。要是我死了,肯定不是自殺,而是有人不想讓我再張嘴講話。”
少女的舉動震驚了在場的男女老少,也讓門簾子後頭的林蕊瞠目結舌。
她不知道該怎樣評價芬妮的這個姐姐。
如果說這個十八歲的農家姑娘蠢,她卻知道用最原始的攔轎告狀方式,將這些捅到高位者麵前。
能夠有如此智慧跟魄力,林蕊覺得不該是純粹的瞎貓逮到死耗子。
向縣裡頭告狀,這件事有可能會被捂住。官場也是個場,趙鎮長能掌權港鎮數十載,上頭要說一點兒關係都沒有,誰信啊。
可是這場的輻射範圍也有限,也許是縣裡頭的,也許是市裡頭的,真正再往省裡頭走,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否則他不會這麼多年都沒挪個窩。
況且就算趙鎮長有省裡關係,春妮也不怕,因為她還找到了一個對付權勢的最好武器——輿論。
1988年的港鎮沒有微博沒有網絡,春妮在記者麵前磕得頭破血流。
這個林蕊不知道應該怎樣描述的姑娘,以一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決絕淒厲施展了她的報複。
她自己就是最大的炮.彈,毫不遲疑地拉開了引線。
無論她自己以及她的家人會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桂芬嫂嫂說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支持女兒告下去。
旁人怎麼講不要緊,春妮是她女兒,她絕對不放過糟蹋了她女兒的畜生。
林鑫從最終的震驚中清醒過來,理智地指出其中存在的疑點:“趙家的肯定不是東西,但春妮的話也未必都是事實。”
人人都有自保的本能,會下意識將事情描述成對自己有利的模樣。
林母歎了口氣:“你桂芬嬸嬸說了,春妮是她女兒,就算全世界都不信春妮,她這個當媽的也要信她。不然就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林鑫猶豫著:“也不是沒可能。”
被糟蹋的少女同強.奸犯成婚,從來都不罕見。社會甚至樂見其成,認為是醜事變喜事。
春妮在遭到男友欺騙並被拋棄之後,想要嫁給強.奸犯也沒有多不可思議。畢竟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女人應該從一而終的思想依然占據社會的主流。
林母心頭喟歎,壓低嗓音叮囑大女兒:“媽跟你說這個是想讓你心裡頭有個底,免得……”
母親說話的聲音實在太低了,林蕊腦袋都伸出去,還依然聽不清楚。
她偷聽得太過認真,連蘇木被尿憋醒了爬下床都沒注意到。
少年當然不會半夜開燈打擾到彆人,他打著嗬欠揉眼睛,迷迷糊糊往外屋走。
結果熟悉的路上多了個障礙,他腳上一絆,連著林蕊一塊兒摔倒在地上,帶翻了牆邊的桌子,發出“砰砰乓乓”的聲響。
鄭大夫趕緊拉亮了床頭燈,看著小女兒抱著腦袋“哎喲喲”的直叫喚,她撞著桌子角了。
蘇木被這麼一絆,整個人都飛到門邊,撞到了門板上,也捂著腦袋。
刹那間,少年的額頭鼓出個鵪鶉蛋大小的包。
鄭大夫連忙披衣服下床,趕緊把孩子扶起來看他的腦袋,緊張詢問:“怎麼樣,頭暈不暈?”
林蕊被她姐拉起來,委屈得不行:“媽,你偏心,你都不問我。”
鄭大夫又急又氣:“你還好意思說,你身上裹著個被子在這兒算怎麼回事?”
林蕊委委屈屈:“我渴啊,我想過來倒水喝來著。我怕再受涼,這才裹著被子的。”
鄭大夫將信將疑,又怕凍到了孩子,隻得暫且掀過這一頁。
她跟大女兒趕緊將兩個小的安置好,又重新收拾家裡。
扶桌子起來的時候,鄭大夫叫桌角磕到了腳趾頭,痛得她幾乎要倒在地上。
她咬牙強撐著,暗自歎了口氣。
丈夫說的沒錯,蕊蕊的想頭也不過分。
他們家的確應該有套寬敞明亮的房子了,起碼不應當轉個身,家裡人就撞到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