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onsuelo·(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6979 字 10個月前

“所以,那就是你死去的過程嗎?”威爾森醫生剛走,立刻便掀開被子的伊莎貝拉與矗立在房間另一邊的康斯薇露對視著。在這個世界上,她如今是唯一一個能看到康斯薇露並與她交談的人,“你喝下了一杯茶,就這麼死去了?”

康斯薇露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很難想象幾個小時以前,她還端正地坐在露台上,毫無知覺地活著;幾乎長到肩膀的手套覆蓋著她端著茶杯的手臂,穿過紐約中央公園的風夾雜著馬兒的嘶鳴與鋪路工人的吆喝,在她的裙角縈繞不去,然而這一切已不再屬於她。

“呃……我不想失禮,但你是被謀殺了,還是——”

“自殺。”康斯薇露替她說完了剩下的話,“是的,我殺了我自己。”

“但是——為什麼?”伊莎貝拉不解的看著她,“你母親剛才怒氣衝衝地走進來說的那一番話肯定與此有關,對不對?看在老天的份上,她似乎根本對你自殺了這件事情一無所知——我不明白,這種病態的母女關係難道在1895年是正常的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界定,你的標準中的正常與異常之間的區彆。”康斯薇露慢慢地飄了過來,立在伊莎貝拉的身邊,她實在不習慣有人從房間的另一頭對她大喊大叫,“隻是,現在這些這與我又有什麼乾係?我已經死了,與她再也不會有任何關係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伊莎貝拉以一個在康斯薇露看來極其不雅的姿勢盤腿坐在床上,抬起頭好奇地看著她,“你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繼續你的人生嗎?”

康斯薇露搖了搖頭,“我想離開,”她說,“一定有某個地方是我可以去的,不然,這個世界就太擁擠了些。”也許詹姆斯會在那兒等待著她,康斯薇露淒苦地想著。

“所以,這事跟一個叫詹姆斯的男人有關?”伊莎貝拉說,康斯薇露僵住了,她又忘了對方能聽見自己的心聲,“還是個女人?我沒有要批判你的意思,實際上我覺得這樣很棒,1895年的女同性戀因為不受社會與家庭的接納而自殺什麼的,我完全能夠理解。隻是——呃——我覺得這時候會把自己的女兒取名為詹姆斯的父母應該不太多——”

“詹姆斯是男的。”康斯薇露實在忍受不住伊莎貝拉滿嘴的胡言亂語,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噢,抱歉。”伊莎貝拉像一隻迷路的小鹿一樣訕訕地小聲說了一句。

一時間,房間裡沒有人說話。

“所以,你想離開嗎?”過了尷尬又古怪的幾秒鐘,伊莎貝拉小心翼翼地詢問道,“我的意思是,就這樣直接毫無計劃地飄出門外?”

“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伊莎貝拉?”康斯薇露苦笑了一下,“我現在隻是唯一能被你看見的一道影子,除此之外我不能被觸碰,不能被聽見——這甚至比死去還要更加糟糕。”

“或者這是上帝賜予你的第二次機會,”伊莎貝拉提高了聲音,說道,“讓你以另一種方式活下去——就像他賜予了我第二次機會一樣。當然啦,如果他把我丟到了另一個在2018年死去的女孩身上,我會更感激他——至少那個年代有網絡和空調,我還能去看看自己的家人。抱歉,我跑題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網絡和空調。”

伊莎貝拉尷尬地笑了笑,而康斯薇露麵無表情地聽著對方又開始像一台噠噠噠無休止工作的打字機一樣喋喋不休著聽不懂的話語,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適應了。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都是死去而又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的人。我不覺得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很多人身上,要不然我們早就知道《冰與火之歌》的結局了——扯回來,我認為我們該珍惜這樣的機會。畢竟,這個世界上一定有許多人希望能擁有從頭再來的機會,甚至隻要能夠重新再看這個世界一眼都好。所以,我相信上帝這樣安排一定有他的理由,隻是我們現在還不知道而已。”

“你相信上帝?”康斯薇露問,她有些驚訝,她原本以為一百多年以後,肯定有某種技術能證明神性的存在與否,從而決定人們的信仰走向,看來她想錯了。然而,伊莎貝拉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想法。

“我相信有超越一切想象與科學的力量存在,在我媽的嘴裡,那叫做佛祖,在我的朋友們的嘴裡,那叫做上帝。無論是哪種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伊莎貝拉認真地回答道,“所以,你有什麼未竟的心願嗎,康斯薇露?也許是某種夢想,某個遠大的人生目標?”

“抱歉,我想我的答案會讓你失望。”康斯薇露仔細思考了一會,這才回答道。她敏銳地發現伊莎貝拉似乎聽不到自己的思索過程。

“就算是這樣,但你仍然希望活下去,對嗎?”伊莎貝拉急切地問道。

康斯薇露與伊莎貝拉對視著,她知道自己無法撒謊,她的一些情緒與思緒或許能躲過伊莎貝拉的感知,然而存在於她們之間的那種奇妙的心靈感應仍然決定了她無法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是的,她想活著。

當她得知詹姆斯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留下紙條聲稱自己無力償還一夜之間欠下的高額賭債,便在一家小旅館裡用□□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以後,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了。她的人生像一張昨日的舊報紙,所有將會發生的一切都已被白紙黑字地印出,沒有任何更改的餘地——她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她將會被母親嫁給英國的某個貴族,生下一個繼承人,然後在長得看不見另一端的丈夫模樣的餐桌上度過自己接下來的無愛而孤寂的一生。

她人生的蠟燭熄滅在詹姆斯死去那一刻,但焦黑的燭芯裡,仍藏有一絲溫熱的餘燼,像夜色中的一滴雨,大雪地裡的一抹綠。

是的,她想活著,她還想再一次乘坐著遊艇再一次跨越大西洋,路過地中海數不清的堡壘與城市,注視著日落沉沒在君士坦丁堡,還有春天的巴黎——噢,春天的巴黎是多麼美麗!儘管這都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眇乎小哉的想法,沒能得以阻止她喝下那杯甜膩的茶,但它依然存在,康斯薇露無法否認,

“我也想活著。”伊莎貝拉激動地站了起來,試圖去拉康斯薇露的雙手,卻尷尬地撲了個空,“儘管現在的我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還莫名其妙就失去了為自己挑選未來丈夫的權力,但我仍然想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想看更多的景色,遇見更多的人,愛上一個值得愛的人——”

“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人生裡沒有那些選擇,”康斯薇露眼裡因為伊莎貝拉的話而燃起的一絲火花迅速地湮滅了,“你聽到我的母親說的話了。她的話是真的,你可以在口頭上勇敢地反抗她,但威廉·範德比爾特的女兒既定的命運是無法憑你的力氣撼動的。事實是,你的確無法挑選你未來的丈夫——即使你有選擇,也是一個非常有限的選擇。你不能去你想去的地方,不能結識你的身份不該結識的人,你確定要繼續活在這樣一個無趣而又死板的人生裡嗎?”

“如果你願意留下來陪著我的話。”伊莎貝拉說,她笑了,不是那種被康斯薇露的法國女家庭教師訓練出來的優雅的笑容,也不是人們常常稱讚美國女孩會有的那種充滿活力的笑容,而是某種更加自然,更加天真,不加任何修飾的笑容,“我是說真的,沒有你陪在我身邊的話,我不出三天就一定會中暑而死的。”

“正因為如此,我的家族從不在紐約度過夏天。往年這個時候,我們全家都會搬去紐波特的大理石彆墅避暑。”康斯薇露避開了那個難辦的問題,避重就輕地解釋道。

“那為什麼你們今年沒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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