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Mary·(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6117 字 8個月前

參加曼切斯特公爵的鄉間宴會並不是梅的本意。

在梅看來,曼切斯特公爵是個寡廉鮮恥的小人,接近並追求她的唯一目的就是她將會為金博爾頓城堡帶來的大筆嫁妝,既然公爵閣下的先父是如此從曾經的美國女繼承人康斯薇露·亞茲納加那兒獲取了巨額的財富,無怪乎曼切斯特公爵會將此視作一個一勞永逸解決他所有問題——賭債,敗壞的名聲,搖搖欲墜的莊園——的捷徑。除了康斯薇露,放眼整個美國來到英國的女繼承人,沒人的嫁妝將會比她父親給予她的更多,這就像火焰之於飛蛾,將會吸引無數破產邊緣的英國勳爵趨之若鶩,梅很清楚這一點。然而這也意味著她的父親掌控著一切的話語權——“你必須要參加,梅。”她的父親發來的電報上如是寫著,梅幾乎都能想象出她嚴肅的父親端正地坐在書桌前寫下這張紙條②的神情,“這是一個盛大的鄉間宴會,而你將會有機會結識更多的優秀英國貴族青年,哪怕這意味著忍受一個小時來自曼切斯特公爵的奉承。”

於是,這份來自大洋彼岸昂貴的電報決定了梅此刻坐在曼切斯特公爵的晚宴上——說得更加詳細一點,曼切斯特公爵的身邊——這一命運。然而摩伊賴③也為她帶來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剛好路過亨廷登郡的羅克斯堡公爵接受了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的邀請,也列座於今晚的晚宴上,而且就在她的位置的斜對麵。坐在他的左手邊的康斯薇露正與他交談著,漫不經心聽著曼切斯特公爵吹噓他未來的政治生涯將會有多麼光明的梅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這令她羨慕的一幕。

倘若羅克斯堡公爵的家境也如曼切斯特公爵一般負債累累就好了,梅悄悄在心裡歎息著,至少羅克斯堡公爵對她的態度不會似如今這般冷淡疏離,克製有禮。連帶著她也不敢在公爵閣下麵前暴露自己的真實性情,儘管她非常確定自己的聲名早已在英國上流社會遠揚——梅·格雷特,不會被輕易馴服的烈性母馬。

“不,夫人,” 突然,在餐桌另一頭與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交談的貴客,亨利·甘貝爾-班納曼爵士閣下(Sir Henry Campbell-Bannerman)——一名來自倫敦的著名政客,因為與曼切斯特公爵有著良好的私人關係才被邀請前來參加這場晚宴——高聲說出的話語登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們現在討論的是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殖民地,庫馬西亦或者是香港,而是大不列顛必須放在首位的國際利益與影響——一個非大不列顛人便無法理解的簡單問題。”

“亨利爵士,我僅僅隻是想詢問一下如今帝國對海外殖民地的態度,”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低聲說道,試圖將亨利爵士拉回私人的談話之中,隻是在此刻鴉雀無聲餐桌上,她說的每個字都能被所有人聽見,“並非想對帝國的殖民政策發表任何看法。”

“亨利爵士的意思是,”坐在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左手邊的馬爾堡公爵趕在前者臉上的不快顯現出來以前迅速地開口了,“大不列顛對於庫馬西與香港的重視很難被對殖民地秉持著不同態度的人們所理解——特彆是本身是從大不列顛的殖民地獨立而建國的美國人來說,可能更難以接受大不列顛為何在試圖加強對殖民地的控製——”

“正是如此!”亨利爵士點頭讚同著馬爾堡公爵的話語,“在庫馬西建立一個殖民地意味著能阻止那片土地上猖獗泛濫的奴隸貿易,意味著能終止在那些落後愚昧的非洲部落中至今仍在進行的人類獻祭,意味著能保證周邊那些已經被納入大不列顛保護區的部落的安全與和平。如果戰爭是我們必須達到這一目的的手段,那麼英國並不忌憚於使用,顯然,對我們的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而言,這種手段過於殘忍了。”

“是的,那些非洲部落的居民什麼都不懂。”亨利爵士話音剛落,康斯薇露便接口了,所有人的目光登時又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這一舉動讓梅有些驚訝,在她的印象裡,康斯薇露一直是個羞怯而內向的少女,幾乎從來不在這樣的公眾場合公開發言,更不要說成為眾人注意力的中心。也許是哈佛改變了她,梅心想,她自己有時也會在晚宴上發表一些看法——當然那通常關於無關緊要的話題,“他們唯一知道的隻有保護自己從祖輩以前就擁有的土地,以及世代相傳的文化習俗。也許在那些從劍橋,牛津,哈羅,伊頓接受教育的英國勳爵看來,他們的文化是落後,血腥,不人道的,但這並不能使對他們的戰爭的理由合法化,道德化,良心化。到最後,謀殺依舊是謀殺,並不會因為殺害的究竟是不是大不列顛王國庇護下的公民而有所區彆。”

“您的意思是說,呃……”看上去惱羞成怒的亨利爵士轉向了康斯薇露,與他一個座位之隔的艾略特勳爵與馬爾堡公爵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前者的臉上露出了仿佛是在看好戲一般的神色,而後者看起來則像是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逗樂了。

“這是康斯薇露小姐,”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趕緊為亨利爵士介紹道,“她是我的教女,威廉·範德比爾特先生的女兒。”

“非常好,康斯薇露小姐,作為一個女王陛下治下政府的一名忠實的臣仆,我並不指望一個年輕的美國姑娘能對大英帝國所作出的抉擇有多麼深刻的理解。至於戰爭是否即是謀殺,不為死去的對象而有所改變這一點,我更願意交給那些哲學家們爭辯——”“亨利爵士,也許您今晚喝了太多的紅酒……”打算將這一沉重的話題引開的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開口了,但亨利爵士搖了搖頭,“不,夫人。我此刻非常的清醒,而我認為這是一個有必要——哪怕是在鄉間宴會的餐桌上——澄清的話題。普倫佩國王④如今就像一個不受控製的大炮,無論對大不列顛的保護區亦或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們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而不列顛不允許自己的殖民地上有這樣的威脅。”

“那麼香港呢,亨利爵士?”康斯薇露又追問了一句,她看向亨利爵士的眼神淩厲而堅定,幾乎像是一個梅未曾相識過的陌生人。對她來說,香港不過是一個偶爾會在報紙上看到的字眼,她既不關心也不知道那象征著,意味著,代表著什麼——至少其他任何美國的女繼承人都是如此,政治是出身良好的女士絕不該插手的事物之一。梅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現了偏差,也許政治科學才是康斯薇露在哈佛主修的科目,而不是歐洲藝術史。

“您想表達什麼,康斯薇露小姐。”亨利爵士如今看向她的眼裡多了幾分警惕,“香港並非由大不列顛強取豪奪而來,而是經由戰爭條約——”

“一場不公正的戰爭。”康斯薇露說,她的聲音不大,但能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通過將鴉片傾銷進另一個國家而——”

她的話引起了餐桌上的一片驚呼,“我的天啊”,“看在全能的主的份上”,“仁慈的上帝”等驚歎不絕於耳,就連梅也忍不住用餐巾掩住了臉,她向其他在座的女士看去,無一例外都接觸到了或驚詫或恐慌的目光。戰爭是一個英國貴族小姐們日常並不會接觸到的話題,來自美國的女繼承人們則還對此有些常識,因為她們也許偶爾還會翻翻報紙。一些男士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比如艾略特勳爵,羅克斯堡公爵,與馬爾堡公爵,而另一些則看上去對康斯薇露的發言一頭霧水——盧卡斯勳爵與曼切斯特公爵正是其中的代表。

梅對亨利爵士口中的這場戰爭隻有模糊的印象,她僅僅知道開戰的理由似乎是為了維護自由貿易的進行,對貿易的物品竟然是鴉片則一無所知。然而康斯薇露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梅心中的疑惑越積越高;就在幾個小時以前,康斯薇露還表現得就像一個為情所困的單純少女,可如今,她的表現便是與自己在銀行界會議上力排眾議為自己的決策辯護的父親也不逞多讓。美國的女繼承人們確實一直以受教育和有主見著稱,可梅敢拿自己的嫁妝打賭,任憑哪個她熟知的美國姑娘都沒法說出這樣的一段話來。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看上去似乎也不再想要試圖將晚宴的氣氛拉回至先前的輕鬆愉快了,她如今正臉色平靜地端著自己的紅酒酒杯,微微眯起的雙眼一直停留在她的教女身上。

梅擔憂的眼神瞥向了羅克斯堡公爵。她想起了父親之前對她說的話——假如一個美國女繼承人想要在她選中的英國勳爵身上得到愛情,那隻能是因為她的與眾不同受到了欣賞,她未來的丈夫在她身上看到了與那些就如同批量製造出的精致人偶一般的英國貴族少女完全不同的魅力,這便是愛情可能誕生的唯一原因。而此刻,在席間侃侃而談的康斯薇露正如同她父親所描述的那樣,散發著無比絕倫的獨特光芒,吸引著所有的目光——幸好,羅克斯堡公爵看向康斯薇露的視線裡並沒有摻雜任何梅所擔憂的情感,隻是某種純粹而不加掩飾的驚歎。

“您提到傾銷鴉片這件事很有意思,”亨利爵士冷笑了一聲,□□味開始在他與康斯薇露之間蔓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向中國傾銷鴉片不正是讓美國的德拉諾家族如今勢力如此壯大的主要原因嗎?如果您仔細想想德拉諾家庭如今與美國政府之間的緊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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