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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7898 字 10個月前

聖馬丁教堂在布倫海姆宮的南邊, 穿過布倫海姆花園以後,再沿著一條村莊的大道一路向下走, 很快就能看見聖馬丁教堂方形塔樓的尖頂, 那便是伊莎貝拉的目的地。

湯普森太太前一天晚上詳詳細細地向伊莎貝拉解釋了路線, 似乎是害怕公爵到時會走得太快,將自己的妻子丟在身後,以至於公爵夫人會找不到前往教堂的道路那般。她是一個非常細心溫和的女人,態度從未因為伊莎貝拉是個美國人而有任何不同——儘管在某些方麵而言伊莎貝拉覺得她有些食古不化——但她還是成功在伊莎貝拉心中贏得了遠比任何其他布倫海姆宮的仆從都要多的好感。

在離開之前, 湯普森太太還向伊莎貝拉提了幾句聘請新的仆從的事情, “這幾天,我與愛德華先生一直在各自麵試合適的男仆和女仆,”她恭順地低著頭報告著, “我們的確收到了不少來自其他村莊的求職信, 其中也不乏一些非常優秀的候選人, 然而,恐怕布倫海姆宮的第一優先職責還是為本地人民提供工作職位。因此,當您從倫敦回來時, 恐怕不會在莊園裡看見什麼新鮮的麵孔。”

“有什麼是我需要為那些新來的仆從做的?”伊莎貝拉打起精神, 微笑著問道。此時, 距離她親眼目睹弗蘭西斯與地七代馬爾堡公爵消失在她的麵前還沒超過一個小時, 她的心緒仍然被那一幕的種種一切占據著, 她說不清那是一種怎樣複雜的感情,交織著震驚,喜悅, 羨慕,難過,不舍,惋惜——更多的,還有深深的不安與恐懼。

“沒有,公爵夫人。訓練新來的女仆是我與女仆長莎拉的職責,而您可以放心將一切交付與我。我相信,布倫海姆宮一定能在公爵夫人您的帶領下再一次恢複到昔日的榮光的。”

知道湯普森太太並無任何惡意的伊莎貝拉笑了笑。

“如果沒有彆的吩咐,公爵夫人,那我就先說晚安了。”湯普森太太欠了欠身,說道。

“沒有了,湯普森太太,晚安。”伊莎貝拉輕聲說,這些製式的回答如今她不假思索也能說出來,無需再思考要擺出什麼表情與語氣。等到湯普森太太離開,她才向坐在窗邊的康斯薇露走去,後者的麵前攤開放著一本巨大的畫冊,收錄了16世紀歐洲著名畫家的作品。康斯薇露極愛這種畫冊,時常能一動不動地欣賞一幅畫長達十幾分鐘。在鑲嵌金線的書脊下,伊莎貝拉悄悄把詹姆斯的掛墜打開放在那了。這樣,萬一她沒法及時替康斯薇露翻頁,後者也能看著詹姆斯的照片打發時間。

康斯薇露果然正在這麼做,看見向她走來的伊莎貝拉,她抬起那被月光染成銀色的麵龐,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伊莎貝拉彎腰翻開了畫冊下一頁,映入眼簾的是那幅著名的由阿爾泰米西婭·真蒂萊斯基所畫的《茱蒂絲與她的女仆》,色|誘並殺死了亞述統帥赫羅弗尼斯的茱蒂絲拿著染血的長刀警戒地守在她將割下的頭顱藏進袋子裡的女仆身旁。真蒂萊斯基是刻畫暴力美學的大師,她的筆觸將那一刻的驚心動魄勾勒得那樣的栩栩如生,每次伊莎貝拉看到時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好像若是她發出了一點聲音,畫中的人就會被發現一般。

她之所以知道這些知道得如此清楚,不僅是因為康斯薇露曾經詳細地向她介紹過這幅畫作以及其他上百幅以此為主題的畫作,更是因為她聽完茱蒂絲與她的女仆是如何裡應外合齊心協力暗殺赫羅弗尼斯那個故事以後,堅信那就是那個時代裡她與康斯薇露的化身。“無論我們當中的哪一個想要去刺殺這個亞述將軍,”她對康斯薇露說,“另一個都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成為收拾殘局的女仆。”

可她現在知道了,鬼魂是可以離開這個世界的,或者說,成為一個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存在的。

也就是說,同樣的事,也有可能會發生在康斯薇露身上。

這成了壓在伊莎貝拉心上一塊沉甸甸的石頭。為了掩蓋內心的焦慮不被康斯薇露發現,她還向對方謊稱自己是因為被弗蘭西斯與第七代馬爾堡公爵之間的愛情打動了。就連今天早上表現得不同尋常的公爵閣下,也沒能引起她太多的注意——挽住對方的胳膊時除外,她倒是沒想過馬爾堡公爵願意做出這樣的肢體接觸,猶豫了一秒才說服自己克服內心對他的厭惡,把手伸進了對方的臂彎——除此以外,她都在憂心忡忡地思考康斯薇露的事情,直到馬爾堡公爵突然開口,才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過去我也是像這般讓我的母親挽著我的手——她是個嬌小美麗的女人,我12歲時就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了——一起前往教堂。”公爵輕聲說著,眼神卻停留在花園石子路邊長出的蒲公英上。按理說,布倫海姆宮該有50來個園丁來照料整座占地2000英畝②的花園,由於資金的缺乏,現在隻有波斯維爾先生——據說他的家族是唯一一個從第一代馬爾堡公爵開始就在布倫海姆宮侍奉的家族——帶著他的兩個兒子在這兒工作,因此難免有了不少疏忽。但從馬爾堡公爵的眼神上看,他似乎並不是在挑剔長出來的雜草,隻是需要一個地方放置瞳孔的焦點,就連他的語氣也恍惚得讓伊莎貝拉不確定他究竟是在跟她說話,還是在跟過去的他自己說話。

馬爾堡公爵有些不正常。她在心裡對康斯薇露說道。

我看出來了。康斯薇露回答她。這也許跟弗蘭西斯說的與自己的妻子前往教堂做禮讚這件事之於公爵閣下的重要性有關。

伊莎貝拉這才後知後覺地記起來,馬爾堡公爵曾經告訴過她,他過去非常期盼禮拜日的到來,因為那意味著他能夠與他的母親相處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而不隻是喝下午茶時的那一個小時。當時說這些話的馬爾堡公爵令她過於目眩神迷——當然,現在伊莎貝拉回想起那時的自己,隻恨不得自己的大腦能擁有PS能力,將記憶中那個癡迷地看著公爵閣下的自己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素不相識的美國女孩——令她來不及細想背後的含義。看來,伊莎貝拉暗自思忖著,馬爾堡公爵也不完全是一個冷血無情的男人,至少他心裡還留了一個溫柔的角落給他與他母親共度的那些回憶。

既然馬爾堡公爵今日表現得如此溫和——或許是在昨晚的失敗過後,他決定換一種進攻策略,伊莎貝拉想著——那麼她也不妨配合一下。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

她的父親時常把這句中文掛在嘴邊。

“您的父親呢,公爵大人?”她開口詢問道,發現自己並不排斥與這樣毫無鋒芒防備的馬爾堡公爵相處。要是他能一直保持這樣毫無進攻性的狀態多好,伊莎貝拉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我的父親有太多宮殿內的雜事需要處理,無暇抽空與我和母親一同前往教堂。”馬爾堡公爵的嗓音仍是柔柔的,他的目光從蒲公英上移到了遠處連綿延伸的金翠交雜的草坪上,倘若說得矯情些,伊莎貝拉幾乎能發誓自己從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個正與自己優雅的貴族母親玩耍的小男孩。

真可惜,馬爾堡公爵的母親的鬼魂沒有留在布倫海姆宮裡,不然的話,她對我們的幫助,會比弗蘭西斯能夠給予我們的多得多。伊莎貝拉不無遺憾地在心裡說道,鑒於她看到了那副第七代馬爾堡公爵的簡筆畫後,就立刻在宮殿裡找到了對方的鬼魂這個事實,她現在知道看到畫像的確是自己見到其他鬼魂的重要條件之一。因此,從她已經見過馬爾堡公爵的父母畫像,卻仍然沒能在宮殿裡找到他們的鬼魂這一點來看,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祖先中,唯有弗蘭西斯與第七代馬爾堡公爵的鬼魂留在布倫海姆宮裡。

“我的父親本該要像我的叔叔那般娶一個美國女繼承人作為妻子,這樣對方帶來的嫁妝至少可以保住布倫海姆宮內的那些如今已經被拍賣掉的油畫古董,而我的父親當年差一點便真的要與一位美國女繼承人定下婚約——說來好笑,差一點便成了上一任馬爾堡公爵夫人的,正是你的教母,曼切斯特公爵遺孀夫人——看來,斯賓塞-丘吉爾家族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必然要娶一個康斯薇露的命運的。”

說完,馬爾堡公爵竟然——令伊莎貝拉感到無比驚悚地——輕聲笑了起來,似乎是被自己說出的話逗笑了,緊接著又繼續說了下去。

“最後,我的父親還是決定忠實於愛情,堅守了他對我的母親的承諾,將她迎娶為馬爾堡公爵夫人。當然了,我母親的嫁妝相比宮殿所需的金額來說簡直不值一提……”提及了當年他的父親被迫賣掉宮殿中大部分值錢物什,馬爾堡公爵的神色明顯陰暗冷淡了下去,有那麼幾秒,他看起來似乎又恢複了平常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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