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流言真能造成如此的影響嗎?”她那時不甘心地繼續詢問道,“請原諒我的無知,張伯倫先生,我隻是一個對政治一竅不通的女子罷了;但難道政客不正應該不擇手段地向上爬嗎?”
“噢,不是的,夫人。這類行為比金錢賄賂還要惡劣,還要令人作嘔。誠然,在政治手段上沒有高貴低賤之分,正如將匕首刺入凱撒之背的馬爾庫斯·布魯圖斯——後世之人大可評判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卻無法定論他的行為孰對孰錯。利用自己的妻子的美貌為自己謀取地位的行為古已有之,並不出奇,公爵夫人。然而,與這般人共事就如同與馬爾庫斯·布魯圖斯共事一般——他們毫無榮譽,毫無忠誠——因此,一旦東風事發,人人自然都會想要在被對方背叛以前抽身獨善,這本是人性,與不擇手段倒沒有什麼關係。不過,一個無中生有的流言是無法在政界散播開來的,因此,要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那位政治家曾經做過這件事情,那麼幾句誹謗是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的。”
那一刻,伊莎貝拉心中“咯噔”了一下,在餐巾下交握的雙手掌心滑膩,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如果說那個在倫敦上流社會興起的流言一天以前還是毫無根據的話,那麼,就在今天下午,伊莎貝拉便為它提供了第一個跡象。馬爾堡公爵原本該與她一同回到卡爾頓府中使用午餐,然而他卻決定去他的俱樂部吃飯,而偏偏這時艾略特勳爵又獨自來到了瑪麗的家中——無論放在任何人眼裡,這都明顯是公爵蓄意為伊莎貝拉和艾略特勳爵製造單獨相處機會的行為。
誠然,知道伊莎貝拉與艾略特單獨會麵的也就隻有安娜,以及瑪麗的仆從們,但在還不知道是誰散播出了這樣惡毒的流言的前提下,伊莎貝拉不能斷定這個人就一定沒有從瑪麗的仆從口中打聽消息的能力。
她不知該如何向馬爾堡公爵啟齒這件事。
如今,她已對自己的丈夫有了更多的了解,明白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美國女孩的幸福,在他的眼中無法與伍德斯托克幾千名的居民的幸福與安寧相比,無法已經在他家族手中流傳了上百年的布倫海姆宮相比,更無法與他未來的大好仕途相比。他既然可為這一切拋棄了他過去的戀人,又怎會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傷害到一個在他眼裡不過等於能夠拯救他於水火之中的金錢的女孩?
如果她是馬爾堡公爵——聽完艾薩克牧師的講述過後,伊莎貝拉偶爾會思忖這樣的一個問題——成長在弗蘭西斯那般的教導之下,又目睹著村民們因為一個選擇而受到的苦,她說不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人都是自私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雖然,公爵欺騙自己的感情的行為仍然是錯誤的,仍然是令人憤怒的,任何借口都無法使那變得能夠令人原諒,但至少,她如今已經明白背後的緣由,再加上今晚從張伯倫先生的口中所聽到的一切,伊莎貝拉並不願看到他被這條流言所傷害,繼而政治前途全毀。她固然厭惡他,但也不至於到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就此失去自己畢生所求,而毫不動搖的地步。
若是她今天下午沒有單獨與艾略特勳爵會麵,沒有為這條流言增添一個可能的證據,她大可以賣個人情給公爵,告訴他這條流言的存在,讓他自行去處理後續的影響,說不定還能借此換來他對伍德斯托克學校事宜的幫助。
然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是該將這件事告訴公爵,從而給予他一個能夠威脅自己的把柄更好,還是自己私底下調查流言,並解決掉它的源頭——儘管那聽上去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會更好。
“我必須要感謝您,公爵夫人。”
馬爾堡公爵突然開口了。
“您今晚在晚宴上有著非常出色的表現,給張伯倫先生和貝爾福勳爵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而那對我未來在上議院開展事業將會有極大的幫助。”
或許是因為此刻他們處在一種前所未有的親密距離中,或許是因為黑暗中看不到公爵那張永遠都帶著傲慢與冷漠的臉,又或許僅僅隻是夜晚給人的情緒帶來的奇妙影響,伊莎貝拉的確從他此刻的這句話中感受到了一絲真誠。
“那是我該做的,公爵大人。”
沉默了幾秒,伊莎貝拉聽見自己的口中緩緩地吐出了這句話。
“而您做的非常好,公爵夫人——大大超出我的預期,倘若這句話沒有冒犯到您的話。因此,能否請您容許我,向您做出一個道歉呢?”
“為了什麼,公爵大人?”
“為了我在婚前,以及婚後對您的一切所作所為,公爵夫人。”
聞言,伊莎貝拉顧不上去想是否會碰到對方,登時從床邊翻過身來,平躺著,側過臉向以同樣的姿態看著她的公爵望去,然而僅靠著壁爐裡那一絲微弱的火光,她根本看不清公爵臉上有什麼表情,隻能感受到他略微急促的鼻息。
“您說什麼?”
她禁不住問道。高傲如馬爾堡公爵,難道竟然真的想為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難道他已經不計較自己曾經“欺騙”過他的行為了嗎?
“當我最初認識您的時候,我從未打算過要去了解您。” 公爵的語調是伊莎貝拉從未聽過的平淡,和緩,也許這才是他真正的嗓音,“我並不在意您是誰,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討好您,欺騙您,乃至□□速與您結下婚事,好獲得範德比爾特家的嫁妝——這些您自然是已經知道的了,毋須多言。而我想為這樣不榮譽,不道德,絕不符合一個紳士,一個公爵的所作所為而道歉。如果我早些了解您的為人,或許那時的我就會意識到,我的某位朋友所建議的的確是對的,我確實該在婚前就向您坦白這場婚姻的交易形式,並由您決定是否該嫁給我,而不是依靠欺騙您的感情而將您哄到聖壇上。”
“為什麼您突然想對我說這些,公爵大人?”伊莎貝拉問道,她知道馬爾堡公爵不可能無緣無故善心大發想要彌補自己過去的錯誤,這些話——即便是真心的——背後也一定隱藏著某種目的。
“因為您已經向我展示了您的潛力,向我證明了與其試圖掌控您,就像其他的英國貴族掌控他們的美國妻子那般,與您合作所能獲得的利益更大,無論在任何方麵都是。而道歉,則是我向您展現誠意的第一步。我希望,從今往後,您與我能將那些不愉快的過去全都拋諸腦後,重新開始我們之間的關係。”
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機會,伊莎貝拉思忖著,如果與馬爾堡公爵之間能省掉所有的勾心鬥角與算計,最起碼她肩膀上的重擔又減少了一個——說不定還能在伍德斯托克學校與那個像個□□一般的流言上獲得幫助。與貝爾福勳爵交談過後,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學校果真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就能解決的事情。
她自然不會就這般輕信公爵,她不再是那個幾個月前他幾句花言巧語就能被騙得團團轉的伊莎貝拉了,但她並不反對與自己的丈夫和解。
更何況,在對方展現了這樣的誠意過後,再斤斤計較的自己未免有小肚雞腸之嫌。
“您怎麼說?”
“我說,公爵大人,我願意接受您的道歉。”新網址: .. :,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