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學校,公爵夫人?”約翰笑得更大聲了,“學校不是為我們這種人準備的,公爵夫人,我不在乎我的兒子能不能像個紳士般說話,我隻在乎他有沒有能夠養活自己的一門手藝,將來能不能娶到一個好妻子,能不能過上富足的生活,就這麼簡單,公爵夫人。”
康斯薇露歎了一口氣。
她的確警告過伊莎貝拉這種情況的可能性——然後後者那時候並不完全相信她所說的話。偶爾,隻是偶爾——比起剛來1895年時,次數已經驟減了許多——伊莎貝拉仍然會不由自主地將現代思維代入一百多年前,她固執地認為這些父母讓他們的孩子儘早去工作是因為他們彆無選擇,必須要讓自己的孩子成為養家糊口的勞動力之一。如果給予他們選擇,結果說不定就會不一樣——
從伊莎貝拉臉上的表情來看,顯然,她現在總算是相信了康斯薇露的話,意識到這些村民的思維比她原先預計的還要更加的愚昧,更加的不可理喻。
“為什麼不讓我們聽聽你的妻子是怎麼想的呢?”伊莎貝拉迅速改變了戰術,“請問米勒太太今天也來到了教堂嗎?”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棉麻長裙的年輕女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起來,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應了一聲,“我在這,公爵夫人。”
“女人又懂得什麼!”約翰·米勒明顯不耐煩了起來,“沒有冒犯之意,公爵夫人,但您之前還真沒說錯,我們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呢——我就想知道,為什麼我沒滿17歲的女兒不能去布倫海姆宮工作。的確,我們拿到了您給予的補償金,我和我的太太都很感激這一點,但是海倫需要一份工作,公爵夫人,她可不能什麼都不做,好吃懶做地待在家裡。我約翰·米勒辛苦掙錢不是為了我的女兒可以毫無感恩之情地坐享一切!”
在站起來的米勒太太身旁坐著的一個棕發女孩聽到這句話,默默地低下了頭去,她坐在長椅的邊緣。注意到這一點的康斯薇露小心翼翼地向她飄了過去,在她的身邊蹲了下來,看著那張垂下的小臉痛苦地皺成了一團,淚水一顆一顆地從緊閉的雙眼中落到膝蓋上,她渾身顫抖著,卻因為太過害怕而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彆哭。康斯薇露在一個伊莎貝拉聽不到的角落輕聲對自己眼前的這個女孩說道。你也許這一刻會覺得自己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但是彆灰心,彆放棄,有個叫做伊莎貝拉的女孩會來拯救你的,你就等著看吧。
她就拯救了我。想了想,康斯薇露又添上了一句。所以我相信她,你也要,好嗎?
她伸出了自己虛無的手,想要替這個女孩擦去臉上的淚水——哪怕隻是象征性的——然而,令她驚訝的是,一滴淚水真的隨著她的動作,向一旁推移開了。
像是感受到了冰冷的觸感,海倫·米勒猛然抬起頭來,驚懼地打量著四周。康斯薇露站起身,向後退去,打量著自己的手指——適才碰到海倫·米勒的臉的部分變黑了,像灰燼一般,幾秒鐘以後,又立刻恢複了原來珍珠灰的顏色。
康斯薇露又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好一會,這才將注意力轉到伊莎貝拉身上,這時,約翰·米勒已經坐回了座位上,或許是被柯林斯神父勸住了,而伊莎貝拉正在談論教育的好處,似乎已經有其他的村民站起來發言了——
“是的,戴維斯太太說的沒錯——在座的大部分家長將自己的孩子們送去工作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行為,因為認為自己的孩子沒有其他更好的去處了——但是,你們知道嗎,即便是在工作上,受過教育與沒受過教育的區彆也是天差地彆。幾乎所有能夠做到第一男仆,乃至於成為貴族的貼身男仆,甚至是擔任管家與副管家這樣職位,都是那些受過教育的男孩——包括女孩也是,一個不識字,不會讀書,談吐粗俗的女孩一輩子最多也就隻能成為家使女仆,甚至連女仆長都當不上。”
這是她昨晚與康斯薇露商議時,後者建議她拿來支撐自己論點的一個殺手鐧——無論伊莎貝拉認為一個人的人生終極誌向竟然隻是當上某個貴族莊園的管家是一件多麼悲哀的事情,她都不能跨越時代地傳輸自己的觀念,必須以一個活在這個年代的人能夠接受的方式。果然,這段話一出,教堂內頓時吵鬨了不少,人們相互交換著訝然的眼神與意見,他們自然都知道能坐上管家或者女管家的位置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也知道做到這個職位究竟能賺多少錢,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這些職位隻有受過教育的人才能爬上去。
“之所以我會讓布倫海姆宮的管家安排那些在17歲以上,但是從來沒有接受過教育——或者隻接受過不完全教育的孩子做一些最簡單,薪金最低的工作,是因為再高級的一點的工作便會要求他們至少能看懂管家和貼身男仆留在指示桌上的紙條,至少要能夠看得懂廚師寫的購物清單,等等。對於那些接受了適當的教育的孩子,布倫海姆宮願意出比現在還要多三倍的薪金來雇傭他們。如果他們願意在工作的期間同時參加學校的課程,那麼他們的薪水會漲至原來的1.5倍,直到他們完成學業為止。”
“三倍?!”“您是說真的嗎,公爵夫人?”“三倍是多少來著,親愛的?”“那就是60英鎊一年了,老天,那真是一大筆錢!”“任何職位都是三倍嗎,公爵夫人?”
伊莎貝拉這句話一出,聖馬丁教堂中登時就沸騰了起來,大多數的村民都站了起來,爭先恐後地向她詢問著,柯林斯神父大喊了好幾次“安靜!禁止在上帝的居所內大聲喧嘩!”才讓這些激動的人們平靜下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恢複了幾分鐘以前的秩序,這一次,有許多人都高高舉起了自己的手,急切地等著伊莎貝拉解答他們的疑惑。
伊莎貝拉原本想過要給予他們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講——像某個70年以後會為黑人發聲的一名叫做馬丁·路德·金的男人那般——告訴這些村民教育是如何能夠讓他們的後代看到更廣闊的世界,擁有更多的選擇,又是如何能夠改變一個人的一生。康斯薇露知道她做得到,她的確能說出煽動一教堂的人心的話語。
但她仍然說了不。
無論情緒如何被激起,無論伊莎貝拉如何巧舌如簧。
這些村民永遠也不會理解。
唯有錢,是世界通用的道理,是任何人不用想也能明白的事物。
“什麼職務的薪水都是原先的3倍嗎,公爵夫人?”一位婦女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高聲問道。
“是的,隻要你的孩子接受了伍德斯托克學校的教育並拿到了畢業證書,那麼他的工資就會漲到原先的3倍,無論職務。”
“這可比羅森大宅給的錢要多得多啊。”另一名村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您是當真的嗎,公爵夫人?”
“我不知道羅森大宅如何,”伊莎貝拉偏過頭衝對方笑了笑,“可是布倫海姆宮可是英國境內數一數二的貴族宅邸,唯一屬於貴族所有的宮殿,仆從所要做的工作自然也是與彆處不同的。對於那些有能力將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的仆從,布倫海姆宮理所當然會願意付出更高的薪水。”
“我的孩子已經超過17歲了,公爵夫人,他還能去伍德斯托克學校念書嗎?”
“當然可以。”伊莎貝拉立刻讚許地向那個提問的村民點了點頭,“對於任何已經在布倫海姆宮中工作,然而又沒有取得教育證書的仆從,管家愛德華和湯普森太太已經確保他們所做的工作量足夠讓他們每天都抽出半天的時間去學校上學。”
“可是現在伍德斯托克學校不接收新的學生了,公爵夫人,普威爾市長還說以後我們的孩子就要去基德靈頓學校上學了——”
“這個問題無須大家擔心,我會與普威爾市長解決好伍德斯托克學校的問題。”
“公爵夫人!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公爵夫人!那為什麼有些家庭可以獲得補償金呢?”
“公爵夫人!我的孩子還沒滿17歲,您就不能破例讓她前往布倫海姆宮工作嗎?”
村民仍然爭先恐後地向伊莎貝拉發問著,但康斯薇露知道,在伍德斯托克學校的這件事上,伊莎貝拉又取得了一次勝利,又一股勢力從學校的存亡中撤離了,如今唯一剩下要解決的,就隻有普威爾市長,還有他背後的市議會了。
那也是最難解決的部分。
就在這時,康斯薇露注意到有兩個男人的身影接連地從教堂的最後一排座椅上站起身,向門外走去,他們的帽簷都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個麵龐,但其中有一個人的背影看起來尤為熟悉,似乎與馬爾堡公爵有些相像——
她扭頭向正忙於應付提問的伊莎貝拉望去,剛想出言提醒她,再一回頭時,
那兩個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 仆人休息廳的一張很高的桌子,通常放在拉鈴的前麵。管家,副管家,女管家,還有貼身男女仆經常會將一些對仆人的指示和工作備忘錄留在上麵(比如某夫人搖鈴要求什麼東西)。在唐頓莊園中可以數次看到卡森在指示桌前向仆人發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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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米勒與圖書管理員米勒先生同姓氏是因為一個村莊裡通常都會有幾個主要的姓氏新網址: .. :,網址,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