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abella·(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6495 字 8個月前

伊莎貝拉端著托盤, 輕輕敲了敲房門, 直到聽見裡麵傳來一聲虛弱的“請進”,她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公爵夫人?”靠在床頭閉目養神的愛德華睜開眼睛,吃驚地看著正將裝著牛奶,藥品, 還有兩塊吐司與炒雞蛋的托盤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的伊莎貝拉,“您怎能——這實在是太讓您屈尊了——”

“這又不會讓我缺胳膊少腿的,愛德華,”伊莎貝拉笑著, 在愛德華床邊坐下了,將牛奶與藥品遞給了這個看起來有點誠惶誠恐, 絲毫沒了一開始那氣焰高漲的傲慢模樣的老管家, 仔細觀察著他仍然蠟黃的臉色。似乎在短短的一天之內,愛德華就失去了大部分的體重, 他的雙頰凹陷, 嘴唇發紫, 伸出被褥的雙手顫抖著, 這一幕隻讓人感到歲月的無情的與殘酷, “從昨天你病倒開始,我就一直沒能來看望你。今晚的宴會剛剛結束, 恐怕仆從們都跑到前廳去看戲劇表演了,沒人留在樓下做事——彆苛責他們,愛德華。”

“就算我想,公爵夫人, 如今也沒有這個力氣了。”愛德華緩緩地咽下牛奶,低聲回答著,他這時更像是伊莎貝拉的一個既年老又溫和的爺爺,而不是掌管布倫海姆宮幾十年的雷厲風行的管家。

“——於是,我猜仆從應還未將你該吃的藥送來你的房間,而事實果然如此。因此我便自告奮勇地從湯普森太太手中接下了這個任務。順便也能來告訴你,亨利·歐文爵士所帶領的戲劇團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們今晚收到了比預計更多的善款,不僅可以用來幫助伍德斯托克的人們,甚至能將整個牛津郡需要幫助的家庭都包括在內。”

伊莎貝拉興奮地說著,但她不是唯一一個沉浸在高昂情緒中的人。自從表演結束以後,康斯薇露便一直熱烈地與她討論著自己與對方的演出——就仿佛她仍然沉浸在舞台的氛圍中一般,訴說著她當時的感想與情緒,她的語氣是那樣的激動而又快活,一句接一句地蹦出。相識以後的第一次,她才是談話中說得更快,更多的那一個。伊莎貝拉幾乎插不上話,隻能偶爾說說自己的角色,為了聆聽她說出的每一句話語,伊莎貝拉差點都沒法在現實中與旁人正常的溝通。

由於她告訴了戲劇團,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是由一名非常具有表演天賦,曾經在縣劇院貢獻過一份力量的女仆扮演——而她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以免受其他仆從的譏笑。因此,大部分的時候,出現在伊莎貝拉麵前的團員誇獎的都是康斯薇露的獨白水準,她優美得無可挑剔的嗓音,她充沛而富有感染力的情緒,這些來自於專業人員的評價令得康斯薇露十分高興——更不用說之後還有來自於賓客的奉承——詹姆斯的死而複生對如今的她不再具有任何意義,甚至這個人的存在也不再像過去那般對她有著如此深遠而沉重的影響,像伊莎貝拉形容的那般,康斯薇露隻將她此前與詹姆斯的感情視為年少無知的短暫的校園戀情,她人生有了更多的追求,而不是一味地繞著一段逝去的感情打轉。

眼下,她的注意力大半都不在伊莎貝拉的身上,甚至也不在她的身邊——由於愛德華所在的房間離前廳不遠,她正待在那兒看著男仆們一點一點拆掉舞台的布局,這是她人生中——死前以及死後——的第一次上台表演,並且大獲成功。作為範德比爾特家的千金小姐,即便沒有自殺的她也幾乎難以獲得這樣的機會,因此由衷地為她感到欣慰的伊莎貝拉十分理解她想要繼續留在當場回味在舞台上度過的每一刻,回想著觀眾給予她的每一次反饋的行為。

更何況,她如今腦海中縈繞的心事,恐怕也隻有愛德華能夠幫助她解開。

“這真是太好了,公爵夫人,這都是您這些天來努力的功勞,”聽了她的話,愛德華讚許地點了點頭,即便在病中,他注視著伊莎貝拉的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鋒利敏銳,“然而,有某種預感告訴我,公爵夫人,您的前來並不僅僅隻是想要告訴我這個好消息,以及將我今晚該吃的藥物送來——”

“為何你總能猜的那麼準確,愛德華?”伊莎貝拉苦笑了起來。

愛德華也笑了,隻是他邊笑邊搖了搖頭。

“作為男仆與管家的工作給予了我一點兒察言觀色的能力,或許那足以讓我看出您思慮重重,卻不足以讓我更早地看出您真正的為人與能力,也不至於像一開始那般輕慢您了。”

“愛德華,我一直沒來得及問你——是溫斯頓讓你改變了對我的想法嗎?”伊莎貝拉好奇地問道,她的確有想要征詢愛德華意見的心事,但這會好奇暫且占據了一時的上風。

“溫斯頓少爺?當然不是,公爵夫人。”愛德華咳嗽了好幾聲,才嘶啞著嗓子繼續說了下去,“事實是——我也前去參加了您那一日在教堂召集的伍德斯托克居民集會。是您的那一番演講扭轉了我對您的看法,那天,在教堂中,您令得我明白了年歲其實並不會與日俱增地拔升一個人的智慧,隻能助長原本的固執與偏激——至少這是我老去的年華對我做出的好事,它們遮蔽了我的雙眼,掩住了我的雙耳,使得我犯下了傲慢的罪過,做出了自以為是的判斷。

“公爵夫人,實不相瞞——而您也大可不必顧慮想要為此而懲罰我——過去,我曾因著您是美國人的緣故,而在心中對您抱有諸多的偏見。我想,這毫無疑問地影響到了我對您許多行為的看法——包括您過去提到過的希望能讓伍德斯托克的寡婦前來宮殿內工作這一點,也同樣如此。我那時偏頗地以為,您是想要將美國人的那一套作風搬入我辛苦侍奉了大半輩子的布倫海姆宮,借此改變傳統的英國貴族行事規則,讓這美麗的府邸淪落為如同紐約某個庸俗的大理石建築一般任人恥笑的存在。這是我所不能容許的,公爵夫人,然而我卻完全忽略了您的出發點實際上可能隻是完全出於對那些可憐的太太們的同情。”

他又猛烈咳嗽了一陣,伊莎貝拉小聲建議著他先彆說話,好好休息,但卻被愛德華拒絕了。

“我希望您能聽到這些,公爵夫人,”他低聲說著,“在遇見您之前,我隻曾知道一人,能向未曾謀麵的陌生人毫無保留地釋放出這樣無條件的善意與同情,卻又並非由於自己的地位的優越或者財力的出眾——那便是公爵閣下的母親,已逝的馬爾堡公爵夫人。若說她曾令得我又明白了什麼的話,公爵夫人,那便是成為馬爾堡公爵夫人實際上隻需要一樣品質——所有我曾教導給您的,那些打理這座宮殿的知識也好,亦或者生來便具有的領導天賦和管理天賦,那都是可自後天習得的;唯獨誠摯地關心著作為職責十分重要的一部分的伍德斯托克居民這一點,是怎麼也無法學來的。”

“這麼說,我早就得到了你的認可了,愛德華?”伊莎貝拉伸出手,握住了對方冰冷濕滑,布滿皺紋的雙手,“早知道,我就不那麼費力地記住你教導給我的那些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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