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包括勞倫斯·黑爾爵士,包括哈利·羅賓森,包括所有旁聽的人群,都對這個能讓哈裡斯甘願讓步的年輕人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因為那篇報道的原因,他們自然都知道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是何許人也,因此一個個不加掩飾地向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悄聲相互交談著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阿爾伯特緊張地打量著他們臉上的神情,好在,似乎還沒人發現那個年輕人實際上是一個年輕少女。或許是因為男扮女裝在這個時代聽上去太像是一個文藝複興時期的傳說,以至於沒人相信這會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情。
但阿爾伯特相信著康斯薇露,就像她要求的那般。
也許是因為他的妻子已經做到了太多太多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是因為康斯薇露總能為他帶來一個又一個的出乎意料的驚喜,剪掉長發,女扮男裝為一名女仆而辯護在阿爾伯特看來並沒有那麼的天方夜譚,甚至,阿爾伯特發現自己十分輕易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撇開他們在同性相戀問題上的分歧,撇開他們在宗教信仰上的對立,在此刻的阿爾伯特看來,如果康斯薇露認為自己能在這場案件中發揮比哈裡斯更好的作用——阿爾伯特知道她不可能上過任何法律課程,也從未有過任何庭辯經驗;並且甘願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失去了長發的貴族夫人就如同沒有束腰的女人一般,不僅有違常理,也不可能被社會所接受;同時也堅定的認為這就是她應該去做的事情,那麼,阿爾伯特就願意無條件的,百分之一百地支持她。
並且,直到目睹她與哈利·羅賓森之間的爭辯以後,他才明白為何他的妻子想要親自下場,因為她看出了此前就連他也沒有意識到的事實——那就是哈利·羅賓森一直在操控著整個法庭的輿論走向。在海倫·米勒的案件中,他刻意妖魔化了海倫·米勒的為人,好讓哈裡斯能夠打破這個障眼法,使得陪審團團員心中充滿了對遭受折磨與虐待的兒童的同情——隻是,這麼一來,艾格斯·米勒的孩子也將會落入這個描述中,使得陪審團團員在這場謀殺案件的審理中更注重孩子被奪走的性命而不是艾格斯·米勒本身的苦衷。
另一方麵,在艾格斯·米勒的弓雖女乾案件中,哈利·羅賓森一直著重於抹黑艾格斯·米勒的形象——這一點在當時的確引起了阿爾伯特的疑竇,但是他當時隻以為那是對方沒有考慮清楚就施展出來的戰術罷了——現在看看哈利·羅賓森用以反駁康斯薇露的辯詞來看,恐怕輸掉這個案件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不僅是扭曲她在陪審團團員心中的形象,令他們相信這個能做出勾引有婦之夫這等無恥行為的女孩自然也有可能蓄意謀殺了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同時也讓陪審團團員們相信她的確有動機去殺死一個因為弓雖女乾而來的孩子。
在休息的那一個小時中,哈裡斯曾簡短地與康斯薇露探討過這場案件他將要使用的策略,因此阿爾伯特知道,如果讓對此毫無防備,沒有意識到已經落入哈利·羅賓森的哈裡斯繼續為艾格斯·米勒辯護,他恐怕會從艾格斯·米勒沒有任何殺人動機,也沒有勇氣和能力能夠犯下這樣的罪行兩點入手,反而會讓哈利·羅賓森有機可乘,利用前麵兩場案件讓陪審團團員形成的影響而將艾格斯·米勒送上絞刑架。
那麼,一切就看你的了,康斯薇露,我的妻子。
他心想,注視著從容站起的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哈利·羅賓森才剛剛向陪審團團員們表明了艾格斯·米勒有充分的要殺死這個孩子的動機——這個孩子將會阻礙她成為布倫海姆宮的員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擺脫約翰·米勒對她的控製與暴行;同時,這個孩子也是證實了她被約翰·米勒弓雖女乾的證據,艾格斯·米勒心中對這個孩子隻可能有恨,不可能有愛;最後,他自然也沒有放過之前的庭審中好不容易打下的基礎,向陪審團團員們訴說著殺人對於這樣的一個道德敗壞,毫無廉恥可言的女孩而言會有多麼的輕易。
此時,法庭上的氣氛十分的緊繃。很顯然,旁聽的群眾對於適才陪審團團員所作出的判決非常的不滿,從他們偶爾在庭辯時發出的應和或者是噓聲來看,幾乎所有的女性,以及大部分的男性,都認為約翰·米勒對艾格斯·米勒的所作所為根本稱不上弓雖女乾,而陪審團團員是由於哈利·羅賓森無法辯駁哈裡斯向對方拋出的大量的心理名詞,才在不得已之下做出了這個決定。而那一個小時的休庭顯然讓能夠自由討論案情的人群對於艾格斯·米勒的厭惡又更上了一層樓。
當哈利·羅賓森提到艾格斯·米勒的孩子是被弓雖女乾的證據時,一名婦女跳下了旁聽席,站在走道上大喊了一聲“那不是什麼罪惡的果實!那是證實這個婊|子有多麼淫|蕩的證據!你這個隻懂得勾引彆人丈夫還誣陷彆人弓雖女乾你的小母牛|逼,我祝願你為了你的罪行而爛在絞刑架上!”當在場的警衛在法官的嗬斥下衝上去將她帶走時,雙腳亂踢,雙臂揮舞的她還在向艾格斯·米勒大喊著,“如果你不想有個會哇哇大哭的玩意提醒你是個多麼下流無恥的女人,那你從一開始就不該向男人分開你的大腿,我呸!你知道那是個狗雜種,那就是為什麼你要殺了他!”
然而,康斯薇露卻表現得像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旁聽席上沒有坐著一百多個對她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在她辯護過程中向她吐口水的村民一般,倒是她身旁的艾格斯·米勒臉色蒼白恐懼得看上去似乎隨時都要歇斯底裡地崩潰過去,或者當場便不省人事地昏倒。
“尊敬的法官,諸位陪審團團員們,關於羅賓森先生適才所闡述的關於米勒小姐的殺人動機的幾個理由,它們看似十分合理,實際上卻脆弱的經不起任何推敲。事實上是,米勒小姐根本沒有任何要殺死這個孩子的動機——”
“騙子!”旁聽席上傳來了一聲叫嚷,勞倫斯·黑爾爵士沒有敲響法槌,這樣的叫嚷在此前康斯薇露與哈利·羅賓森你來我往的辯論中出現了太多次,法官的嗓音都已經喊啞了,看來,不管是誰發出了這些聲音,隻要這個人不像剛才被逮捕的女人那般大吵大嚷,罵罵咧咧,勞倫斯·黑爾爵士都打算直接無視了。
”誠然,這個孩子是一個不被祝福的產物,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到來。然而,無論是墮胎,還是生下以後再謀殺,都是極為嚴重的罪行,都麵臨著終身監|禁乃至於絞刑的處罰——”
“她值得被絞死!”又是一聲叫嚷,但康斯薇露不為所動,繼續堅定地說著。
“——既然如此,米勒小姐完全可以選擇生下孩子以後偷偷送走,沒有必要去傷害這個孩子,乃至於致使自己以謀殺罪起訴。更何況,我的委托人是一個膽小,柔弱,即便遭受了暴行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反抗的少女。難道羅賓森先生是指望陪審團團員相信這樣的女孩能夠犯下殺人的罪行嗎?”
“要是她能汙蔑彆人弓雖女乾她,還有什麼是她不能做的!”
“安靜!”或許是這次嚷出的句子稍微長了一些,勞倫斯·黑爾爵士嘶啞而有氣無力地叫喊了一聲,而康斯薇露還在繼續侃侃而談。
“先說羅賓森先生提出的第一點——米勒小姐殺死這個孩子是為了不影響她將要獲得的布倫海姆宮的工作。先不說,當米勒小姐生下孩子的時候,布倫海姆宮還沒有發布任何的招聘信息,米勒小姐根本沒有任何把握她能夠在布倫海姆宮獲得一份工作;再者,即便米勒小姐那時突然能夠預知未來,知道她在兩個星期後一定能夠在布倫海姆宮擔任女仆,事情也不至於到了她必須要掐死自己的孩子的地步。她完全可以將孩子趁著夜深人靜之時留在抹大拉的聖瑪麗教堂門口——從教堂的記載來看,此前並非沒有過相關事例,在過去的30年中,共有兩名棄嬰被留在了抹大拉的聖瑪麗教堂門前,並且教堂都在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幫助下,讓這兩個孩子被適合的人家所收養。這樣,米勒小姐既能夠保住自己即將獲得的工作職位,又不至於傷害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上帝才不會允許這樣的狗雜種被留在他神聖的居所之內!”
一個男人擠到了旁聽席的邊上,他大喊了一聲,一口濃濃的痰從他嘴裡射出,濺射到距離康斯薇露隻有幾英寸遠的地板上,儘管這個男人馬上就被逮捕了,但是他的話引起了身後一片喃喃的讚同聲。阿爾伯特不由得感到了幾分焦躁,他想要將康斯薇露從辯護席上帶下來——誰知道這幫情緒已經被哈利·羅賓森挑動起來,憤怒而又不理智的人群們接下來會做些什麼。這是一場公開審判的謀殺案件,人們有旁聽這場審判的權力,因此勞倫斯·黑爾爵士不可能將人群全部清空,而事態再這麼發展下去,康斯薇露很有可能會受傷,會被羞辱,甚至更糟——
仿佛是感應到了他的想法,正等著警衛將那個男人帶走,好繼續開始辯護的康斯薇露突然回頭看了他一眼。
“相信我。”
那雙失去了柔順而可愛的卷發襯托,卻依舊美麗無比的深褐色眼睛如此對他說著。
“我相信你,康斯薇露。”
於是,隱去心底的擔憂與不安,阿爾伯特如是用一個淡淡的笑容回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那一章忘記說了,英國曆史上在19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左右的時候已經有案件針對弓雖女乾妓|女是否算弓雖女乾而做出了判決(判決是算),所以哈裡斯是能夠說服陪審團團員:即便艾格斯·米勒蓄意勾引了約翰·米勒,隻要她反悔了,那麼約翰·米勒的行為仍然算是弓雖女乾。而且,為了大家的體驗,不至於太感到虐,我其實已經讓庭審過程溫和了很多很多,基本就是兩個律師在相互爭辯,真實曆史上的相關案件的庭審會給大家帶來極度的精神與生理上的不適(譬如被起訴弓雖女乾一方的律師會事無巨細的拷問起訴方弓雖女乾的過程,並且揪著一些細小的細節說服陪審團團員那根本不是弓雖女乾),解釋這一點是擔心有專門學法律的讀者感覺我把庭審寫得太簡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