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abella·(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11979 字 8個月前

伊莎貝拉對亨利八世的第一印象——取代了她在走廊上的那驚鴻一瞥——並不是他那令人驚異的肥胖體形, 也不是他臉上那異常憤怒又病態的神色,而是——

她聽不太懂對方說出的英文。

這讓她回想起了紐約——並不是每個中國人都說著一樣的語言,有些與她熟知的中文發音全然不同, 就像在聽一種全新的語言;然而, 也有一些儘管相似,分享著同樣的語法與句式,卻在發音上有些不同,譬如說她家樓下不遠處一家四川飯店的老板所說的中文,就如同亨利八世如今的英語一般, 讓她半明半懵。

儘管如此,有一種語言卻是國際通用, 古今相同的, 那便是人類的情緒, 伊莎貝拉完全能看出來, 即便已經死去了好幾百年,亨利八世仍然將自己視為大不列顛的君主,而一位君主是絕不會允許自己半夜三更在走廊上被攔下,並且還膽大包天地提出了想與自己“談一談”這樣荒謬的建議, 更不用說, 這個想與他談談的人,一隻手還一直伸在自己的肩膀處。有那麼幾秒鐘,伊莎貝拉的耳朵裡隻嗡嗡地回蕩著亨利八世響亮的咒罵嗓音——足以將遠在幾十英裡以外的倫敦人民都吵醒,便更加不必說溫莎城堡的侍衛了——而她還在本能地追逐著亨利八世的鬼魂身體,想讓阿爾伯特與康斯薇露能夠一直看到他, 直到她的丈夫一把將她撈進懷中,推進了一旁的另一條走廊,將門迅速地在身後關上——

自然,這能夠稍微阻攔一下溫莎城堡侍衛的行為無法阻攔亨利八世的鬼魂毫無障礙地穿過那堵木門,並且繼續惱怒地大吼著。伊莎貝拉隻來得及聽見一句“比最有經驗的女支女的下體還要肮臟的”,就被阿爾伯特緊緊地捉住了胳膊,在溫莎城堡裡沒命地狂奔了起來,速度之快,讓伊莎貝拉甚至開始希望自己此刻是穿著束腰的,至少那樣她的胸部還能有點支撐,不至於在奔跑中傳來一陣陣疼痛;不僅如此,她的拖鞋還拚命在羊毛襪子上打滑,幾乎是靠著她翹起的足尖勾在腳上,使得她每跑幾步就無法控製地趔趄幾步。但伊莎貝拉不敢停下,阿爾伯特也不敢,他們都能聽見城堡侍衛向國家外交大廳趕來的沉重腳步聲,呼喝聲,還有在窗口接連亮起的火光。

康斯薇露飛快地在房間與走廊之間穿來穿去,向伊莎貝拉報告著那些侍衛所在的方向,讓他們能夠順利地遠離追捕。幸好,與亨利八世拉開一段距離以後——就像所有過於肥胖的人士一樣,他的漂浮速度並不快,無法與康斯薇露這樣如同小鳥一般輕盈的鬼魂相比——他的咒罵也就隻有他一個人能聽見了,即便他仍然緊緊跟隨在伊莎貝拉與阿爾伯特身後,至少也不會吸引來那些侍衛的注意了。

“如果今晚再重來一次,”當她與阿爾伯特不得不躲在一個空置的巨大木櫃中,躲避著正在四處巡邏,確認情況的侍衛時,她聽見自己的丈夫懊惱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我寧願走遍城堡去追逐你之前看見的那個愁眉苦臉的公主,也絕不會讓你去搭訕那位好國王——等等,讓我重新說一遍,如果今晚可以重來一遍,那麼我隻想在溫暖乾燥,柔軟舒適的大床上度過這個夜晚,而不是這個冰冷,潮濕,而且似乎曾經有一千隻耗子死在了裡麵的櫃子。”

“我們馬上就能回去了。”感到有些愧疚的伊莎貝拉輕輕拍了拍阿爾伯特的手,悄聲說道。這是一個儘管能躲下兩個成年人,卻在他們加起來的體型相比之下顯得又淺又矮的木櫃,因此阿爾伯特不得不以跪在的姿勢躲在裡麵,而伊莎貝拉則隻能蜷縮在他的懷中,緊緊地被對方的手臂摟抱著,如此才能穩住身形,不至於讓她滑出木櫃。當伊莎貝拉說完這句話,她立刻便感到阿爾伯特手臂又勒緊了一些,緊接著,一聲輕笑從她的頭頂傳來。

“我改變主意了,實際上,如果今晚再重來一次,我說不定還是會選擇在溫莎城堡中像一隻被獵狗們追逐的鬆雞一樣抱頭鼠竄。”

“為什麼?”伊莎貝拉禁不住皺了皺眉頭,因為她如今也聞到了那被阿爾伯特形容為“仿佛一千隻老鼠死在裡麵”的奇特臭味。

“因為我得以像現在這樣抱住你。”

他柔聲說道,伊莎貝拉隻覺得心臟一滯,她的鼻子仿佛霎時間失去了所有的功能。

還好,康斯薇露的聲音及時在她的心中響起,救場般地喚起了她的理智。

我沒在周圍看見侍衛。她說道。我想他們都已經走遠了,你們可以出來了。

伊莎貝拉趕緊將她的話向阿爾伯特重複了一遍,除了理由換成了“我似乎已經很久沒聽到侍衛的聲音了”。隻是,當她與對方躲在木櫃中時,即便有一隊大象轟隆隆地從木櫃旁氣勢磅礴地經過,也沒法蓋過她唯一能聽到的巨大的心跳聲。

我真心希望他們不會認為安娜有嫌疑,當我們離開南翼的時候,她還在樓下的小會客廳中翻閱著一本畫冊,這樣的行為對於貼身女仆來說的確有些可疑,儘管我確定安娜隻是想趁機多看看溫莎城堡的藝術珍藏而已。康斯薇露擔憂地說著,還好伊莎貝拉躲藏的這個房間拉著厚厚的窗簾,因此無論是她還是阿爾伯特都無法看見此刻伊莎貝拉通紅的麵頰,不然,康斯薇露又免不了要調侃伊莎貝拉兩句。

我相信安娜不會有事的,我反倒更擔心聽到動靜的她會前去房間確認我與阿爾伯特的情況,結果發現我和他都不在床上。伊莎貝拉回答著,一邊拍打著腿上沾到的木櫃中的灰塵,她很確定身上這件西服外套算是毀了,無論切斯特先生多麼努力,他恐怕都沒法去掉布料上沾染的這股味道。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就更應該趕緊回去了,在這兒等著,我再去確認一遍走廊的情況。康斯薇露說著,轉身又離開了這間大廳。幾秒鐘後,伊莎貝拉便聽見她告訴自己能夠出來了,便拉著阿爾伯特向外麵走去。

她的腦袋才剛剛從木門後冒出,伊莎貝拉便登時有了想要再把它塞回那個臭不可聞的木櫃中的衝動。然而已經太遲了,站在走廊上的亨利八世已經看見了她與阿爾伯特,立刻向他們漂浮了過來。伊莎貝拉便立刻推著不明所以的阿爾伯特向後退去——幸好,這似乎曾經被用來用作某種宴會的大廳有著足夠的縱深讓她與亨利八世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樣,即便他又開始大吼大叫,也不至於引來侍衛。

“亨利八世就站在我們麵前,”伊莎貝拉輕聲告訴著阿爾伯特,同時也在心中告訴著康斯薇露,“但我不能再冒險去觸碰他了,而他剛剛詢問我為什麼我們能夠看到他——”

亨利八世又憤怒地喊出了一句隻有伊莎貝拉——但很快就不止有伊莎貝拉——能聽見的話,他顯然很不滿她在還沒回答自己的問題以前就與阿爾伯特竊竊私語的行為,逼得伊莎貝拉隻得壓低了聲音回了一句,“如果您想知道為什麼我——我們能看見您的話,那麼您就得控製一下您的音量,否則我們天一亮便會立刻離開,而您的疑問也會永遠得不到解答。”

亨利八世凶狠地皺起了眉毛,他冰冷憤怒的目光頃刻間從伊莎貝拉的身上轉到了阿爾伯特身上,意識到他的下一句話將會對自己丈夫說出的她在電光火石之間迅速向前走了幾步,剛好將距離縮短到了亨利八世所說出的話能被阿爾伯特聽到的程度。

“汝等為何人也?”

他命令式地大喝著。伊莎貝拉真希望他的嗓門能稍微收斂一些。

“我的名字是阿爾伯特·斯賓塞-丘吉爾,馬爾堡公爵,陛下。而她是我的妻子。”

“汝的妻子?”亨利八世不可置信地反問了一句,目光上下打量著伊莎貝拉囑咐安娜像幾十年後會流行的修剪出的齊耳**頭,嘴裡飛快地念叨出了一大段話,伊莎貝拉聽了半天才大概拚湊出他的意思——顯然,他對於自己死後的世界有著諸多不滿之處,而一個貴族夫人竟然會擁有如此的發型這一點似乎在今夜成功登頂,成為了他死後最為痛恨的事情之首,而他把這一切都歸罪於自己年幼的兒子沒能保住他的王位,而失於一個竟然沒有留下任何子嗣的女王之手。

一邊抱怨著,亨利八世一邊瞪著伊莎貝拉,似乎要在她的身上找出更多的可以用來攻擊的點,阿爾伯特幾次想要插嘴說點什麼,但鬼魂不必換氣的這一優勢使得亨利八世的念叨成了一個詞都潑不進的銅牆鐵壁,直到他自己突然停下,換上了一副狐疑的語氣,向伊莎貝拉詢問著,“汝聽上去不像是一個英國人。”

“我是美國人。”伊莎貝拉大大方方地承認道。

從亨利八世的表情上看,這句話似乎跟一個人承認自己是一頭蠢笨不已的母豬沒有任何區彆,不由得讓伊莎貝拉開始好奇他在溫莎城堡中聽到美國獨立戰爭勝利的那一天臉色該會有多麼好看。他陰沉的目光在自己與阿爾伯特身上打著轉,眼神十分狠厲。

“一個血統低賤的wench,一個在我活著的時候還沒被創造出來,毫無曆史與內涵可言的爵位持有者,怎麼可能看見被上帝的無限榮光加持過的我,這不可能,這中間一定有什麼邪法妄術。”伊莎貝拉聽見他輕聲念叨著,此刻的亨利八世看起來,與其說他是一位曾經為一個偉大帝國的崛起打下了基礎的君主,倒不如說他是一個瘋瘋癲癲的胖修士。“我想我們該離開了。”伊莎貝拉湊在阿爾伯特的耳邊說,“再在這兒待下去,我麵臨的就不是失眠的問題,而是噩夢的困擾了——”

“大膽!汝等竟然敢在國王的麵前交頭接耳,做出如此粗魯無禮之事!汝等可知我是誰也?我乃是亨利八世,以上帝的恩典之名,為英格蘭,法蘭西,愛爾蘭之君主,英國教會的信仰守護者,以及蘇格蘭的最高領袖(Henry VIII, by the Grace of God, King of Engnd, Frand Irend, Defender of the Faith and of the Church of Engnd and also of Irend ih Supreme Head)。如果我還活著,汝等的腦袋將會像奶油一樣輕易地從脖子上被抹去——倘若汝等還希望得到哪怕一絲仁慈,便立刻跪下,且回答我的問題——汝等施了什麼魔法,竟然讓我的身形在凡夫俗子的麵前顯形?”

最後一句話,儘管亨利八世的聲音不大,卻飽含著令人一聽便不寒而栗的威嚴與壓迫。顯然,即便他死去的這麼多年間,他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當年作為君主時用以統治臣民的幾個技巧。幸好他並不知道,眼前那個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的女孩正在心中與她的朋友抱怨著一個中世紀的統治者怎麼會有著如同丹妮莉絲·坦格利安一般冗長的頭銜。

“我沒有任何魔法,我生來就看到鬼魂的存在。”伊莎貝拉聳了聳肩,至少她的這句話嚴格來說也不能稱得上是一句謊言。亨利八世震驚地看著她,“汝乃女巫?”他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如果這能幫助你更好的理解的話,是的,我是女巫。”伊莎貝拉無可奈何地承認著。

這句話立刻引來亨利八世簡直戲劇化一般的情緒變化,轉瞬之間,原本看似稍微平靜了一些的他登時暴跳如雷地開始指責阿爾伯特膽敢將一位血統低賤,褻瀆神靈的存在迎娶進了古老的英國貴族家族之中。

老天,我猜他一定在美國及歐洲進行女巫清洗運動時在這兒聽說了不少精彩的趣聞。伊莎貝拉在內心嘀咕著,。我之前還以為,他會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交流對象呢——

你既然已經讀了有關亨利八世的書籍,你該知道他是一個剛愎自用,傲慢冷酷,脾氣暴躁的男人,在你決定上前告訴這位國王陛下你其實看得見他之前,公爵閣下不也警告了你這一點嗎?依我看,要是你們談話的對象是那個憂鬱的公主,你們這會說不定已經帶著一個精彩的故事上床休息了。

我以為經過了這麼幾百年,他作為鬼魂或許會有所改變——畢竟他要注視著自己的國家經曆種種巨變——

就在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在內心討論的同時,阿爾伯特也正恭敬地向亨利八世解釋著他們絕對沒有任何想要打攪英格蘭君主的想法,他們之所以會在深夜晃悠在溫莎城堡的走廊上,隻是為了能夠得知那些遺留在這裡的鬼魂未了的心願。聽到這裡,亨利八世突然出聲,同時打斷了阿爾伯特與伊莎貝拉的話語。

“未了的心願?”他左右來回掃視著他們,狐疑不定地低吼著,“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除了我以外的與我相同存在——”

“多著呢。”伊莎貝拉哼了一聲,回答道。

“這不可能!”亨利八世武斷地喝了一聲,“我乃是受到上帝之榮光眷寵,才得以由此獲得了永生的命運,得以以都鐸家族的正統統治身份世代守護英格蘭的土地,汝等怎敢將我類比與那些螻蟻一般的孤魂野鬼?”

彆與他爭辯,伊莎貝拉。康斯薇露開口了。他永遠都不會接受自己隻是一個被遺願而羈絆著留在世間的鬼魂,還不如在他的嗓門吸引來現在必然還在警戒中的侍衛以前,趕緊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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