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仍然發著高燒。
等麻木的手腳緩慢地恢複了知覺以後, 伊莎貝拉將他輕手輕腳地放在了地上,隨後便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蹣跚著走到了小屋外。儘管大雪前一天晚上就停了, 卻仍然製造了高過膝蓋的積雪,她身後的獵人小屋就像是淹沒在奶油中的一塊棕色小餅乾, 除非有人走到150英尺以內的距離, 否則根本不可能發現樹林中還隱藏著這樣一棟房子。
她戴上了已經變得硬邦邦,冷得與直接接觸冰塊無異的手套——這種程度的防護聊勝於無,總好過用手直接接觸冰雪——伸手拂去了雪堆表麵已經凍結成冰渣的那一層, 捧出了一把底下蓬鬆軟綿的積雪,將它們團成雪球, 堆在左手的手掌上。她的動作很慢, 手指因為寒冷而變得僵硬無比, 就連握拳這樣的動作都做得無比艱難。但伊莎貝拉不想再多跑一趟, 因此儘可能地攜帶著更多的雪團。等一會,她就會將它們含入口中, 融化成雪水, 再喂給阿爾伯特喝。
自從小屋中所有的求生物資都耗費殆儘以後,這是她唯一能夠維持阿爾伯特的生命的方式。
她不會放棄他, 絕不。
就在這個念頭冒出的同一刻, 她便聽見康斯薇露的聲音歎息著在心中響起。
你知道, 你仍然有機會的。
伊莎貝拉瞥了她一眼,小心地用下巴輕輕壓著雙手上捧著的雪團,轉身向小屋走去, 同時在心中堅定的回答——不,我不會把阿爾伯特留在這裡等死。
再這樣下去,你和公爵都會死在這裡。康斯薇露繞到了伊莎貝拉身旁,焦急地說道、如果你現在離開,你仍然有一絲機會可以尋找到援助——也許是一個小村莊,也許是某個牧羊人。我知道這對公爵來說不公平,但他在墜下懸崖的那一刻將你推出去,絕不是想要看到你因為他而放棄獲救的機會。如果你們兩個都死在了這兒,那麼瑪麗·庫爾鬆就得到了她想到達到的目的,而所有那些你告訴我,你今後要對她做的事情——就全都無法實現了。
如果我注定要死在這裡,康斯薇露,那我就死在這裡,開開心心的成為鬼魂,讓瑪麗·庫爾鬆的屋子成為世界上最著名的鬼屋,以至於她後半輩子都不得不在精神病院裡當一個人人都以為是瘋子的正常人。然後完成那個與你一同周遊世界的計劃,還可以偶爾回來看看阿爾伯特。伊莎貝拉將一口雪含進了嘴中,刺骨的寒意讓她的大腦尖叫著疼痛起來,但她隻是靜靜地坐著,等著雪全融化成水。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
她俯身吻上了阿爾伯特柔軟而冰冷的嘴唇,將溫熱的雪水緩緩送進他的口內,如此反複了十幾次,直到幾乎用完她帶回的雪團。她自己吞了一點潤潤嗓子,又將剩餘的雪塞進手套裡,然後搭在阿爾伯特的額頭上。
康斯薇露直到她做完了這一切,才再次開口了。
休息一下吧。她柔聲地在心中說道,似是放棄了與她繼續爭論適才的話題。已經過去一天了,而你幾乎一點睡眠也沒有獲得。
我不能睡。伊莎貝拉搖了搖頭,靠著小木屋的牆壁坐了下來,重新將阿爾伯特的頭抬起來,放在自己的腿上,好讓他能睡得舒服一些。上次我昏睡了過去,沒注意到手套從阿爾伯特的額頭上滑落了,以至於他的體溫似乎又升高了一些。不行,我必須要保持清醒,倘若有人經過,或者阿爾伯特有任何狀況——
她的聲音微弱了下去,一旦重新坐下,她的眼皮就開始沉重的打架,她的頭就重得抬不起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器官,每一條神經,都揮舞起了革命的旗杆,叫囂著要求得到睡眠,隻要一秒就好,隻要幾分鐘就好,隻要讓我稍稍閉上眼睛——
伊莎貝拉,醒醒!
她一個激靈地抬起頭,發現康斯薇露又在自己的對麵坐了下來,擔憂地看著自己。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彆的,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而,即便她保持了沉默,伊莎貝拉也知道她未說出的話是什麼。
不會有人來拯救他們,她若是想活下去,就必須放棄阿爾伯特,從而自救。
當康斯薇露從那仿佛被灰燼覆蓋一般的可怖狀態恢複以後,她對伊莎貝拉說的第二句話便是:這不是一場事故。
當時跟在馬車後麵飄蕩的她看到了整件事是如何發生的——馬車夫與同樣坐在前座上的切斯特先生在馬車即將到達懸崖之前,便離開了馬車前座,跳上了前方馳騁的馬匹的馬背——上麵早已被他們擺好了馬具,而切斯特先生當時還將此解釋為這是兩匹臨時更替的馬匹,因此還有尚未取下的馬具——康斯薇露那時還沒意識到他們想要做些什麼,直到他們操縱著馬匹沒有減速地在懸崖邊上來了一個急轉彎,當馬車因為慣性而向左邊傾斜過去,即將被右轉的馬匹拉回正軌的那一刻,則同時割斷了馬匹與馬車之間牽連的皮帶,騎著馬飛快地向前逃去,瞬間便消失在了星星點點的大雪之中。
看到這一幕,就是一個傻子都能猜出,這兒根本就不在前往弗洛爾城堡的道路上,某個人收買了切斯特,讓他把自己的主人們帶到了這個人煙罕至的懸崖邊,好將這場謀殺掩蓋成一次意外。
而當時伊莎貝拉根本沒有心情顧及切斯特先生竟然背叛了他的主人這件事,隻是焦急地打斷了康斯薇露的講述,詢問道:阿爾伯特呢?他在哪?你看見他掉在哪兒了嗎?
我沒有看到他。康斯薇露格外為難地回答道。我隻看見他將你用力地推出來,然而你卻仍然將摔下懸崖的一刻——那時我所有的思緒與意誌都集中在了我必須抓住你這件事上。我很抱歉,伊莎貝拉。
那麼,他很有可能還活著。伊莎貝拉篤定地說著,幾步向前,從懸崖邊向下望去,我相信他肯定——
她噎住了,從她此刻站立的地方看去,崖底被一片無邊無際的茂盛林海所覆蓋,她隻能從樹冠頂上所覆蓋的一片雪白上某個發灰的點判斷那或許就是馬車落下的地方,卻無法再看到更多的細節——而從樹冠到懸崖邊,伊莎貝拉目測至少有四層樓的高度。
伊莎貝拉,我真的不願意說出這句話。但是——也許我們應該——雪越下越大了,如果我們不趕緊的話,那就——康斯薇露吞吞吐吐地在心中說著,始終不敢把句子後的內容補滿,但伊莎貝拉當然能猜出她的意思。
她儘管受傷了,卻並不嚴重,體力也還算充裕,要是她現在就追著切斯特與那個馬車夫留下的,還沒有被雪花完全覆蓋的腳印一路追下去,一定可以找到一個可供棲身與求助的村莊或城鎮。說不定還能幫助警察及時將這兩個可以說幾乎直接害死了她與阿爾伯特的凶手抓起來,從而以此為證據揪出他們幕後的主使者——除了瑪麗·庫爾鬆,伊莎貝拉想不到還有其他任何人能做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