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康斯薇露在她心中讀到的無助與孤獨。
“我想——我想出去走走。”她突然站了起來,開口向自己說道,那語氣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康斯薇露,請不要跟著我。”
她照做了,沒有窺探伊莎貝拉的心思,她隻是留在了小屋中照看著公爵,倒不是說她身為一個鬼魂能為他做些什麼似的。她還要非常小心,不能太過於靠近他,免得奪走他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體溫。百無聊賴的她便隻好觀察起了自己的斷手——那實在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甚至不能用感覺來形容,因為她實際上是無法感知到自己的鬼魂軀體的,但她又確實地感受到了自己失去了一部分——不僅僅是手臂,還有自己本身的存在,就仿佛她的靈魂如同裝在透明的人形軀殼中的海水,如今突然蒸發掉了一大半,因此變得十分稀釋一般。在漂浮到樹林的上空為伊莎貝拉尋找著庇護處時,她便已經發覺自己能夠離開對方更遠的距離,更不易感受到那仿佛撕裂一般的疼痛,而這也讓她擔憂了起來。
或許她能陪伴伊莎貝拉走下去的時間,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多。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木屋外傳來的,即便是呼嘯的風聲也無法掩蓋的,痛苦又歇斯底裡的大哭。躺在地上的馬爾堡公爵不安地動彈了一下,眼球在緊閉的眼簾下瘋狂轉動著,似乎就連在他昏迷的夢中,也能感受到自己妻子此刻的崩潰,想要找尋到她一般——
幾分鐘後,伊莎貝拉回到了木屋之中,她必然是在進來前儘可能地將自己收拾了一番,康斯薇露在她臉上看不出任何哭泣過的痕跡,反倒隻有冷靜與堅決。
這些木柴太濕了。她在心中對康斯薇露說道。我們該把它們放一會,乾燥一下,也許明天早上我們與第三根火柴會有更好的運氣。現在,你能答應我,一旦我昏睡過去,就立刻將我叫醒嗎?我想時刻保持著清醒。
而康斯薇露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不到兩天的時間內叫醒了伊莎貝拉多少次,那第三根火柴並沒有帶來所謂的好運氣,就跟第一根一樣,它也拒絕點燃自己,最終落了一個被拋棄在地上的命運。
當她最後一次興奮地試圖叫醒伊莎貝拉,告訴她自己看到了羅克斯堡公爵與梅正帶著許多人在樹林裡搜索,馬上就能找這棟小屋時,她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任憑康斯薇露如何在心中大喊著她的名字,也沒有絲毫的反應。
她與公爵在蘇格蘭得到了簡單的初步治療,接著便被送上了前往倫敦的火車。威廉還在美國,無法趕回來。而艾娃聽說了這件事以後,便迅速預約好了倫敦最優秀的私人醫生,將伊莎貝拉與公爵第一時間送到了對方的診所。
公爵除了大麵積的凍傷以外,還有輕微的腦震蕩,以及左邊肩部骨折——顯然,那輛墜落在樹冠上的馬車救了他一命,使得他從一個不致命的高度墜落到雪堆中,延緩了墜勢。因此隻有隨著馬車一起落下時撞在車壁上的肩膀,以及墜地後不幸撞在一塊岩石上的腦袋受了傷。他被送到診所的第二天,也就是22日,便清醒了過來,第一件事便是掙紮著要下床查看伊莎貝拉的情形,第二件事便是要前去上議院發表演講,很不幸的是,兩個請求都被醫生駁回了。
而伊莎貝拉則如同康斯薇露恐懼的那般,得了極為嚴重的傷寒,導致她被送到診所裡後,仍然在高燒的作用下昏昏暈暈,偶爾清醒一兩個小時,又陷入了昏睡之中,除了醫生與護士,誰也不能進去探望她,因此梅與博克小姐都隻是過來確認了一下她的狀況,便離開了。隻有艾娃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外麵,隻偶爾去祈禱室為伊莎貝拉的狀況禱告兩句。海倫·米勒與艾格斯·米勒的案件在她身上造成的影響顯然遠比康斯薇露原來所以為的要大得多,因為她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如此虔誠而又擔憂的一麵。
偷聽了公爵與艾略特勳爵談話以後,康斯薇露才對事情的全貌有了大致的了解。這場“事故”的始作俑者是誰,艾略特勳爵說得十分隱晦,但無論是康斯薇露還是公爵都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他不曾點明的名字。而至於最關鍵的部分,他是如何從路易莎小姐的手上拿到公爵與伊莎貝拉出事的地點,艾略特勳爵就說得更加含糊了,他隻透露了自己與路易莎小姐達成了一項交易,而這個交易的一部分,就是公爵不得與她對質這件事,不得向她提起這件事,更不可能以此而起訴她。從今以後,便要當做自己昔日的戀人差點將自己與自己的妻子害死這一件事,不曾存在。
這個條件讓公爵沉默了許久。
而這寂靜一直延續到了護士進來輕聲提醒探望時間到了,才終於被他微微的點頭打破。
“至少,公爵夫人活下來了,”他輕聲說,“對我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隨後,在那天的下午,原本該是馬爾堡公爵發表演講的時刻,倫敦城中突發了兩件新聞。
第一件,是瑪麗·庫爾鬆位於倫敦的宅邸被惡意縱火,留在屋中等待自己丈夫從上議院歸來的瑪麗·庫爾鬆險些被燒死在房間中,最終跳窗而僥幸得生。
第二件,則是索爾茲伯裡勳爵在上議院宣布,馬爾堡公爵將在他身體健康恢複以後,出任大不列顛政府的外交事務次官。
作者有話要說: . 腦震蕩的概念在19世紀就已經提出,隻是症狀判斷有著極大的爭議,不同的醫生對什麼狀況算腦震蕩有著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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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堡公爵發表初次演講是為了他繼承爵位後在上議院所擁有的那個議員位置,不是為了他會被任命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