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倫道夫·丘吉爾夫人的管家往樓上走了,伊莎貝拉,你得抓緊時間了。康斯薇露的提醒突然在心中響起,伊莎貝拉此刻因為要打扮成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早便將假發摘掉了,這副模樣可不能被管家看到。
她舉起緊握著的阿爾伯特的手,將他拉近了自己。這個動作幾乎是無意識的,直到伊莎貝拉的手背能感覺到溫暖赤|裸的胸膛散發出的熱意,而阿爾伯特的眉毛微微挑起,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此刻的姿勢。不由得在心中大罵一百多年後的那些愛情電影,每當男女主角要跟彼此說些什麼重要的事情的時候,這個親密的姿勢總會出現在熒幕前,以至於此刻她的大腦想也沒想就給身體下了同樣的命令。
“聽好了,阿爾伯特,我知道你認為我們分居對我有許多好處,而我不會否認那的確是一個優雅的解決方式——但這不是我們目前需要的,至少還不是。我在這裡,我來到了倫敦,我出現在了你的麵前,就意味著我已經準備好做出讓步了。我的想法沒有那麼簡單就做出改變,但是我願意接受它有可能因為我所看到的現實而產生變化這樣一個可能性。隻要有這個可能性在,阿爾伯特,我們就還沒有走到那一步,而我願意為不走到那一步而付出我所有的努力。”
說時遲那時快,伊莎貝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阿爾伯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隨即便以逃跑的兔子也會自愧不如的速度,趕在管家推門進來以前,通過相連接的房門躥回了臥室之中——這是一個家庭套房,主臥室,帶著床鋪的男士更衣室,以及稍小一些的次臥,全都相互連接了起來。溫斯頓特意囑咐他的母親準備的,為的就是能讓伊莎貝拉有個私密的空間,得以更換男裝,以及方便切換成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身份。
她依靠在門背上喘息了幾秒,就看見康斯薇露施施然地穿過牆壁來到了她麵前。
馬爾堡公爵在隔壁,笑得就像是一個剛剛得到第一匹馬駒的小男孩。她眨了眨眼,戲謔地說道。我猜,你們談話的結果挺不錯的?
的確挺不錯的。伊莎貝拉想著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但恐怕他與我今晚還是需要再談談。你能相信嗎,康斯薇露,阿爾伯特竟然想要通過與我分居來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
真是典型的貴族作風。康斯薇露評價了一句。這時安娜走了進來,“恐怕我還是沒能聯係上瑪德·博克小姐,公爵夫人,”她說道,“而您必須開始為儀式而化妝了,否則您會遲到的。”
“那好吧,安娜。”伊莎貝拉說著,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同時在心裡對康斯薇露說道。看來我們還是不得不讓那個記者,埃爾文什麼的,前來報道福利院的落成儀式了。
埃爾文·布萊克。康斯薇露糾正道。而且我認為他的確有不錯的潛力,儘管他的文字風格乍一看之下與博克小姐有些相似,然而卻更加嚴謹客觀,如果我們能拉攏他的話,也許會是不錯的助力。
康斯薇露口中的這個記者,在伊莎貝拉與阿爾伯特今天剛走出外交部與印度部辦公室大樓時便截住了他們。他似乎已經在門外蹲守了許久,想要找到一個可能知道一點與詹森襲擊有關消息的政府職員。很聰明地,他沒有直接向阿爾伯特詢問,而是追著伊莎貝拉,希望能從她的口中套出一點對於詹森襲擊的看法。
“這對蘇格蘭日報來說十分重要,公爵夫人。德蘭士瓦共和國一直以來都在爭取大不列顛控製下的獨立,就如同我的蘇格蘭同胞也在一直為獨立而呐喊般。鑒於丘吉爾家族中曾經出過一位女性戰地記者,並且對布爾戰爭發表了不少反對的看法,您作為馬爾堡公爵夫人,又創辦了慈善協會,想必不可能對此毫無任何看法。”
在那瞬間,伊莎貝拉意識到了這是一個表明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政治立場的好機會,畢竟,這是一個該角色不得不麵對的現實問題。但對眼前這名記者一無所知,僅僅隻在今天上午了一篇他所寫的報道,伊莎貝拉並不確定由他來報道這一點,是否能取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因此她隻是禮貌地回答著——
“現在南非的局勢還尚不明朗,擅自做出任何評價在這種時候都是不理智的,作為一個公爵夫人,我很清楚我的話語所具備的分量,任何我所說出的話都有可能對如今大不列顛與殖民地之間的敏感關係造成影響,而這是我絕對不想看見的情形。如果你仍然想要采訪丘吉爾家族的人,不妨將你的名片留下,也許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會有興趣接受。”
那張由埃爾文·布萊克遞來的名片此刻就躺在她的手包中,安娜取了出來,並且交給了一名男仆,吩咐他前去聯係對方。
在采訪這種事上,伊莎貝拉的首選當然是瑪德,然而這並非是計劃好的采訪,而是在她決定前往倫敦以後才定下的事宜。在這個電話還尚未普及到私人家中的年代,臨時要聯係到一個人實在是一件過於困難的事情。安娜派人聯係了瑪德任職的雜誌社,還派一名男仆乘著馬車前去了她的公寓,但兩邊都撲了一個空,公寓裡值班的警衛今天早上剛剛換班,而他宣稱自己沒有見到瑪德。聯係不上她,伊莎貝拉便隻好放棄了由她來報道的想法。
由於在一個小時以前,安娜就已經換裝成了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模樣,進入了這間宅邸,並裝模作樣地假裝上樓自行更衣了,裝扮好的伊莎貝拉隻要穿過相連接的房門,從次臥中走出,便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了。她在門廳裡等了一會,便看見阿爾伯特,與打扮成了自己的安娜走了下來,安娜仍然戴著有麵紗的寬簷女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張麵龐,除非刻意湊到跟前去看,是看不出什麼破綻的。
“我們該走了。”阿爾伯特招呼著,儘管他此刻的神情嚴肅而淡漠,但在見到伊莎貝拉的那一瞬間,似乎仍然有一絲笑意從他緊抿的嘴角逃逸出來,悄悄擴散到那雙淺藍色的眼眸中——就像一個剛剛得到人生中第一匹馬駒的男孩,是的,康斯薇露的形容簡直再準確不過了。
“是的,公爵大人。”她低沉地應了一聲,率先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讀者提出想看看我當時學習這些曆史的感受,那我就在這裡簡單談幾句,大部分都是昨天想要告訴大家的內容。
其實,在那些曆史課上,我是一個刺頭,就經常會非常直接地說一些美國的曆史課上避而不談的一些事實,也會經常跟大家做一些解釋,因為美國人真的無法理解某些中國曆史事件為什麼會發生。我通常將這種現象稱之為“美式傲慢”,即美國人有一套非常死板的美式價值觀念,而他們會用這種價值觀念去解釋世界上發生的一切,甚至包括曆史。我可以跟大家澄清的一點是,美國大學的曆史課並沒有妖魔化中國,大部分的時候,還算是蠻客觀的,隻是會有選擇地避開一些內容,最大的不同在於對曆史的評價。
如果仔細想想,會發現在外國曆史的教育上,其實“客觀,回避,評價不同”也能套用在中國身上。後來我逐漸意識到,在與本國有關的曆史教育上,每個國家都傾向於用黑白分明的闡述方式,儘管這本身就違反了學習曆史的第一條定律——不要用非黑即白的眼光看待過去。任何一個國家撰寫的關於本國曆史的曆史書,會發現在誰是卑劣,誰是正義的問題上分得很清,描述的傾向性是很重的,然而一旦到了與本國曆史無關的部分,卻又恢複了一定程度上的客觀性——當然這個客觀性還決定於這個國家和那個國家之間的政治關係。
所以,當我在塑造伊莎貝拉這個角色的時候,我有意讓她在曆史問題上表現出了這種非黑即白的態度,因為在她目前為止所有遇到的曆史事件中,美國都是以“我就是世界正義的中心”這一態度去描繪的,所以這自然會體現在她的觀念上。但她作為美籍華人的身份會給予她辯證的看法,所以她的立場又不會像百分之一百的美國人那樣堅定。
這種辯證性是我在兒童心理學課上意識到的。
當時,課堂上有一個墨西哥裔的女孩詢問了教授一點,該如何讓自己的孩子以一個健康的心態看待過往的曆史,譬如美國與墨西哥之間的恩怨,該如何讓還孩子在認可墨西哥文化的同時,在以自己為一個墨西哥人自豪的同時,明白學校裡教導的曆史是有偏差的,而且在意識到這種偏差的同時,還要確保孩子能繼續愉快地在美國生活下去。
很複雜,對不對?其實說白了就是第三代移民後代對自我和曆史的正確認知的問題。然而這的確困擾著很多兒童心理學家,這造成了很多校園的欺淩事件,這是許多第三代移民的心理疾病的來源。而這在中國比較多的體現在日裔中國人身上,大家想想一個中國母親要怎麼在孩子接受日本曆史教育的同時又讓他明白南京大屠殺的發生,就明白這件事的困難程度了。
教授鼓勵所有非美國人的學生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並且可以選擇作為下一次presentation的議題。我截取了我的演講中的一段,這大概能讓大家明白我當時是怎麼思考的。
“我們永遠也沒有辦法親身經曆那些過去的曆史,我們甚至沒法重新再經曆一遍我們的昨天,也不會一直讚同我們曾經做出的決定與觀念,而這會告訴我們一點,即無論什麼時候,無論我們注視著的是一萬多年前的壁畫,還是20年的現代藝術作品,我們都沒有辦法切身地體會到正處於曆史浪潮中的人們的想法,這就意味著,即便嘗試著儘可能客觀地看待曆史,我們的眼光總是帶有那麼幾分修正主義的色彩的,總會情不自禁地帶入著如今的價值觀念。許多偉大的曆史著作都像是由冰冷的機器而寫成的,那是因為如果不這麼做,曆史學家就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自己對於那些過時了的把戲與手段的譏諷。我相信我的孩子當聽到我說到這裡時,就會明白每個國家在看待自己與其他國家曆史時所展現出的不同態度,從而不至於輕易地被任何一股潮流而輕易地牽著鼻子走。他必須明白,真相從不藏在任何一方的說辭中,曆史是一麵多棱鏡,任何一個角度都會照出不一樣的模樣,隻有綜合起來才能得到全麵的理解。”
然後這個想法就體現在了伊莎貝拉的人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