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大部分人會很高興地得知,在被慈善協會收購以後,這間福利院將會成為徹底的福利機構,原本被迫付出勞力的兒童將得以回歸學校,並受到妥善的身心照顧。除此以外,這間福利院還將專注於接受棄嬰,我們已經在報紙上登出通告,歡迎任何在自己的街區中發現被遺棄嬰孩的倫敦市民將其送來這間福利院,我們會給予一定的報酬,這一點也同樣包括無家可歸的,離家出走的,不幸失去家人而無人照料的,急需幫助的孩子,任何幫助這些孩子們前來福利院的倫敦市民均會得到一定的金錢作為酬謝。”
“對不起……丘吉爾先生……我,我想問問……”
人群中,一個瘦弱的女性顫抖著舉起了她的手,她的聲音很小,因此伊莎貝拉不得不走下台子,擠進人群中聆聽她的話語。“這位女士有一個疑問,”伊莎貝拉嚷著,感到火燒一般的疼痛正逐漸從喉管向上蔓延著,“大家安靜一點,好讓我們能聽聽她希望說些什麼?”
那女性不好意思地環視了一圈四周的人群,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了,“我想知道的是,丘吉爾先生,這些被遺棄的孩子,您的福利院是否會考慮讓其他家庭——我的意思是說,一些沒有辦法擁有孩子,或者渴求著能夠擁有更多孩子的家庭——領養呢?”
她滿懷希望地看著伊莎貝拉,蒼白細長的手指不安地在漿過的長裙前扭動著,雙眼因為暴露出了自身的某個秘密而羞愧地眨動著,伊莎貝拉向人群望去,她找到了不少閃爍著同樣渴望的雙眼,熱切的視線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帽子與大衣落在她身上,緊張地等待她的回答。
“目前,大不列顛政府還沒有出具任何對領養有指導意義的法律,因此我們沒有權力將收留的孩子隨意便交給任何一個上門來申請的家庭。”她這句話帶來了不少哀傷的歎息,也在瞬間洗刷掉了麵前那名女性臉上僅餘的血色,“但是,鑒於我們正在與倫敦市政府商議,希望他們能將法院從家庭中帶走的孩子安頓在我們這裡,並給予我們為其尋找寄養家庭的權力。我們也會將收養一事提上日程。即便政府沒有給予許可,我向你們保證,這也將會是我當上議員後督促下議院儘快通過的法案之一。”
但最後這句話仍然無法掩蓋那瘦小女性臉上淒慘的失落之情,她什麼也沒說,隻是轉了個身,眨眼間便消失在了人群當中,伊莎貝拉看不到她的身影,隻能看到幾條細瘦的女性背影從熙熙攘攘的人群後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仿佛是沒被選上插花,而寂寥地隨風而去的幾片花瓣一般。伊莎貝拉咬了咬牙,將心中湧起的同情暫時拋到了一邊,回到了台子上。
“然而,這間福利院專注照顧的並不僅僅還有孩子,我們同樣也接受任何未婚先孕,無人照顧,急需一個平靜並且有醫療資源的地方生下孩子的女性,不要求任何證明——”
“Sl ut house!”伊莎貝拉還沒來及說完“孩子”這個詞,一個雞蛋便擦著她的耳朵飛過,砸在了福利院的大門上,另一個——並非是在路邊向伊莎貝拉提出抗議的——女性插著腰,氣勢洶洶地大喊了一句,“我就知道——我才不管你們打算對那些孩子們做些什麼,隻要不要把他們放跑到街道上偷雞摸狗,我就沒有任何意見。可是你們竟然要將妓|女,蕩|婦,下三濫不守貞德的玩意兒帶進來這個街區,以為我們也會容忍這一點嗎?我們家裡可是有著待嫁的女兒們的,你讓那些登門求親的男人看著街道上來來回回的,大著肚子,沒有男人的女人,心裡會怎麼想?我們是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家門口的,要麼你們就表明態度會拒絕接收那些見不得日光的玩意兒,要麼等著瞧吧!遲早會有人把這個罪惡之地用一把火付之一炬的!”
阿爾伯特在雞蛋被丟出來的一刻就動了,康斯薇露迅速將這一點告知了伊莎貝拉,看上去,他似乎是想要上前來說點什麼。伊莎貝拉知道,他身為公爵的高貴身份也許能讓這些居民們暫時在這場儀式上閉嘴,卻擋不住將來的後患,她必須要在今天就解決這件事——至少是一部分的輿論。因此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背在身後,輕輕地擺動了幾下。康斯薇露讓她知道阿爾伯特又站回了原地,不過,不用康斯薇露再說什麼,伊莎貝拉也能感受到有一道憂慮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背上。
“請讓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是有著同樣的感受的?”
伊莎貝拉再一次提高了聲音問道,這已經快要超過她嗓音的承載力了。有不少人或舉手,或點頭,臉上都是不屑的神情。看模樣,應該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中下層階級的人群,大部分是婦女,年紀稍長的男性也有不少。
“能否請你們走上前來,我希望你們都能聽見我所說的話。”
伊莎貝拉呼喚著,前排的人群不情不願地按照她的話讓開了。直到那些居民走上前來,她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發現當中大多數人手上都拎著一籃子雞蛋,亦或是一口袋蔬菜,不少人的外套口袋開口處若隱若現著番茄鮮豔的紅邊,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畢竟,要在這個季節找到新鮮的番茄,倒還沒有那麼容易呢。
“我想讓你們想象一個場景——一個女兒,有著惹人憐愛的模樣,可愛,天真,又善良,上帝保佑她。然而她住在倫敦另一邊的祖母生病了,這女兒心急如焚,想要前去照料她慈愛的奶奶,於是你們同意了。
“她在那兒待了整整一天,端茶遞水,擦拭身子,報紙,煮飯掃地,無所不做,等到了傍晚,她該回家了,卻發現天下起了暴雨。她沒辦法留宿,因為祖母狹小的房屋裡住不下第二個人,而她又是一個節儉的好孩子,不願意花費祖母的積蓄去附近的旅館住宿。
“於是她等待著,直到8點雨勢才漸漸變小,但這並不是一個太過於糟糕的時間,她仍然能在街道上找到一輛願意把她帶回家的馬車,於是她披著鬥篷出去了。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下,空著的馬車很少很少,她不得不一直沿著街道行走,等待著運氣的降臨。
“然而她等來的是一雙從黑暗中突如其來的雙手,有力,強壯,不容反抗,她掙紮了,她哭叫了,然而要麼就是雨聲掩蓋了一切罪惡,要麼就是沒人願意理會從巷子中傳出的呼救聲,當巡邏的警察發現她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女兒被送回了家,她十分痛苦,幾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你們從教堂請來的神父阻止了她這麼去做,神父告訴她上帝自然會去懲罰罪人,而她的過往已經被原諒。儘管不再冰清玉潔,但是仍然會有好小夥子在未來等著她,她自然已經不能那麼挑剔,哪怕是瘸了一條腿,沒了幾根手指,隻要對方不介意她的過去,她就該同意。
“於是一門婚事被匆匆定下,然而女兒卻驚恐地發現,她的身體開始起了某種變化,種種跡象都表明那天晚上發生的侵害使得她肚子裡多了一個小生命。你們很恐慌,因為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發現,而女兒也不能做任何事來擺脫這個孩子,否則在上帝的眼中,那就算是謀殺。
“你們找了一個拙劣的理由推遲了婚期,將女兒關在家中,不容許任何人接觸她。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而那關鍵的一天終於到來,一個孩子要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可是你們不能請接生婆,不能請醫生,就連家裡的女仆也得被排除幫手之外,唯有女兒的母親能夠幫助她。But sometime went horribly wrong,因為血越流越多,而女兒的呼吸也越來越弱,最終她死了,帶著一個還未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的孩子。”
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他們沒說什麼,但是那寂靜告訴伊莎貝拉,她說的故事並非沒有引起共鳴,在場的人群裡,一定有某個母親,或者某個父親,曾經遭遇過一樣的慘劇,有幾位女性自發地握緊了彼此的手,她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你們會稱呼這樣的一位女兒為妓|女,為蕩|婦,為下三濫的不守貞德的玩意兒嗎?難道你們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一個安全,隱秘,同時有醫療資源的地方生下這一個孩子嗎?
“我不會否認,有些女孩並非是被迫陷入了這樣的局麵,她們可能因為年輕,可能因為無知,可能因為輕浮,可能因為不切實際的愛情,可能因為某種愚蠢的想法,而做出了一些錯誤的決定,導致於她們未婚先孕。這是罪過嗎?在你們及上帝的眼中,這或許的確是的。但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孩輕率間導致的錯誤,難道是比其他確確實實違法了法律更難以諒解的罪行嗎?如果那些偷竊了珠寶,強女乾了女性,縱火燒毀了房屋,甚至是犯下了謀殺罪的犯人,都能在服刑後獲得第二次重生的機會,為何這些女孩不行呢?難道上帝沒有教導我們,一切罪人都可獲得寬恕,都可得到原諒,隻要他真心懺悔嗎?”
沒人回應她的話,但有些人的眼神動搖了,有些人看上去仍然十分堅定,與卸任垂下了眼睛,興許在思考。不管怎麼樣,沉默也算是一種鼓舞,至少沒有人阻止伊莎貝拉繼續說下去。
“倘若一個女性被迫在極端不堪的環境下生下孩子,為了養活這個孩子,她又會走上一條怎樣的道路?如果我們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會發現那些被逼無奈的母親才有可能對這個街區,對倫敦居民造成更加嚴重的影響。而且,未婚先孕而被從家中趕出,不得不流浪街頭的女性數字遠比你們想象得更多,與其去考慮她們在道德上犯的錯誤,她們將來有可能犯下的,確實的罪行才更加令人擔憂。慈善協會之所以要建造這樣一所福利院——而且我們在將來也會在其他區域建造相似的福利機構——正是為了阻攔那些女孩走上更加墮落的道路。讓她們能安心地生下孩子,在我們的安排下找到一份體麵的工作,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難道這樣不比讓街頭誕生更多的小偷,妓|女,流浪兒更好嗎?
“我理解你們的擔憂,也理解許多人並不會因為我這一番話,就輕易接受未婚先孕女孩們的存在。因此我隻懇求你們,哪怕是幾秒鐘也好,不帶偏見地去思考這件事。逼迫我們拒絕接受那些女孩們,也許能暫時保護你們的孩子一時,然而,你們當中,哪怕隻有一個人的孩子遭遇了我所說的故事中的情形,都會使你們無比地後悔今日做出的決定。然而,隻要人類繼續存在於世界上,這樣的罪行就不可能被消滅,也不可能被預見。
“Remember, people, being kind to others, is being kind to your own children. ”
以這句話作為結尾,有些人默默地帶著他們的蔬菜離開了,有些人還站在原地,但神情柔和了不少,無論是哪一邊,伊莎貝拉知道自己應該留給了他們一些值得深思的話語,也許日後福利院在接收未婚先孕的女孩們這件事上仍然會受到一些阻撓,但這些阻撓至少不會以雞蛋,番茄,還有火把的形式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 . 在維多利亞時代,的確有醫院像本章中提到的福利院一般,接受所謂“墮落女性”的孩子,但是條件之一是這些女性必須出具相關的身份證明,證明她們並非是妓|女,而是身世清白,品格良好的女性,懷孕隻是“一時昏了頭”的行為,或者是受到弓雖女乾的產物。這其實是很不人道的對**的刺探,許多婦女因為不願忍受這樣的調查,或者無法拿出相關的證明,而被這些醫院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