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理查德·潘克赫斯特。”
那白發蒼蒼的老人伸手與伊莎貝拉握了握, 此時,福利院的落成儀式已經告一段落,人群已經稀稀落落地散開,而這位打扮體麵的老紳士則走了上來,詢問伊莎貝拉是否想與他一同去街角一間不錯餐廳裡喝上兩杯熱茶。
“你聽上去非常需要一杯暖和的茶水潤潤嗓子,丘吉爾先生,”他親切而熱心地說道, “在你捫心自問自己為何要跟一個陌生人前去喝茶以前,讓我更多地介紹一下我自己——我也是一名律師, 就像你一樣,丘吉爾先生。而我的嶽母創辦了《婦女選舉權雜誌》,我們如今居住在布魯姆斯伯裡,那兒有許多人都懷抱著與我一樣的理想的人——為婦女爭取選舉權。”
“但我在這之前從未聽說過倫敦有任何正在為婦女爭取權益的團體, ”伊莎貝拉有些羞愧地承認著,“聽上去你們已經為此奮鬥了許久——我真不敢相信自己。”
“這並不奇怪, 孩子,特彆考慮到你的姓氏是斯賓塞-丘吉爾時, ”潘克赫斯特先生溫和地眨了眨眼,露出一個諒解的笑容,“通常, 隻有那些經常行走在街道上, 而非乘坐馬車的人群——也就是倫敦的中產階級居民——會更容易注意到我們的工作。當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開始主動接觸向你這樣,與我們有著同樣抱負的, 嶄露頭角的政治家的原因,我們希望我們的聲音能被更多人聽見,因此你的幫助與支持對我們而言至關重要。”
伊莎貝拉在聽到“嶄露頭角的政治家”這幾個字時,免不了地感到了一陣欣喜,隨即她又警惕了起來,如今她一刻也不敢忘記庫爾鬆夫人與路易莎小姐正埋伏在某處,蠢蠢欲動地尋找著任何可以扳倒她與阿爾伯特的機會,她可不能因為一點甜蜜的奉承就昏了頭——儘管話是這麼說,伊莎貝拉仍然對這個為婦女爭取選舉權的團體非常感興趣,認為與眼前這位老人去喝一杯茶也不是什麼壞事。此時是下午5點,倫道夫·丘吉爾夫人說過晚飯會在8點開始,她隻要趕在7點以前回去更衣梳妝便可。
康斯薇露不反對這個想法,她告訴伊莎貝拉,如果在這場談話中能確定庫爾鬆夫人與路易莎小姐並未在此事中插手的話,她認為甚至可以將艾娃介紹給潘克赫斯特先生,艾娃從以前就表現過對爭取婦女選舉權的興趣,說不定會想要成為這個團體背後的資助人。
於是,伊莎貝拉請潘克赫斯特先生稍等一會,自己走到在一旁等待著她的阿爾伯特身邊,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他。她能看得出,對於受傳統貴族教育長大的阿爾伯特而言,要接受自己女扮男裝的妻子單獨與另外一名男性去喝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掙紮了好幾分鐘,才似乎勉強戰勝了內心的不快,點點頭同意了。
“需要我派一名男仆跟著你一塊去嗎?”不過,在讓伊莎貝拉離開以前,阿爾伯特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地問出了口,那雙淺藍色的眼睛閃動著,像葉稍上的露珠突然墜落在了睫毛上一般,“你知道的,以防萬一……”
“你可以讓馬車夫在街拐角那兒的餐廳門口等著,”伊莎貝拉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我會坐在窗邊,這樣,要有什麼事,他便會立刻知道。”
她妥協了,當然她絕不會承認是為了滿足阿爾伯特彆扭的占有欲,不管怎麼說,這樣的安排也算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
她回到了潘克赫斯特先生身旁,老人家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仍然是那一副慈祥的模樣,“那我們便走過去吧,丘吉爾先生?”他說。
此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一盞盞煤氣燈早已亮起,在倫敦那無時無刻不彌漫的籠罩下,柔和的黃光如同水霧般從燈柱上灑下,籠罩著每一個途徑的路人。潘克赫斯特先生走得慢悠悠的,因此伊莎貝拉也放慢了自己的腳步。
“您與您的雜誌知道我今天要前來這場儀式嗎?”伊莎貝拉率先開口了,弄清楚這一點對她而言至關重要,畢竟,她會出席儀式完全是一場意外,但是《婦女選舉權雜誌》的記者,潘克赫斯特先生,還有其他的一些小型的為呼籲女性權益奔走的團體,明顯都是衝著她,而非福利院而來的,她得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事實上,我們並不知道,丘吉爾先生,沒有任何確切的消息表明你會參加今日的儀式。但我們——我和我的妻子——從你協助創辦的慈善協會剛成立不久,就開始關注它進行的活動了。當然,那時候,慈善協會的領頭人物還是馬爾堡公爵夫人;隻是,一位貴族夫人會如此高調地參與進一些政治意味十分濃厚的慈善活動中,確實是有些奇怪的。然而,後來丘吉爾先生你宣布參加補選的消息在報紙上刊登了出來,我們便知道馬爾堡公爵夫人是在為你的競選而造勢了。”
潘克赫斯特先生的解釋讓伊莎貝拉稍微放下心來,在他講述的過程中,康斯薇露幾乎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確保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而他確實也沒有在麵部表情流露出任何謊言的跡象,伊莎貝拉相信康斯薇露在這方麵的判斷。
“我們看了由那位瑪德·博克小姐撰寫的,完全地摘錄了你參與補選第一天演講內容的報道,鑒於你是我們見到的第一個,在如今的環境下仍然勇敢地宣稱要在下議院促進女性群體權益的政治家,我們感到非常激動,打定主意要與你結識一番——因此,我們立刻趕來這場儀式,抱著你或許會出現的希望,而許多其他有誌於此的團體也聞風而動,跟著我們一同前來了。”
伊莎貝拉從他的話語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安。
“你說‘如今的環境下’,是什麼意思?”她追問道。
潘克赫斯特先生聞言,站定了腳步,輕輕向他們適才走來的方向偏了偏頭,“看見那些警察了嗎,丘吉爾先生?難不成你真的以為他們僅僅就是為了維持秩序而來的嗎?除了這一點以外,他們的到場是因為我們——這些為了推動婦女選舉權成為現實的團體——來了,一旦我們說出了不當的言論,或者因此有過激的行為,他們就會立刻將我們抓捕走。當然,我敢說那些警察也是為了監督你今天的演講內容而來的。不過,鑒於你的姓氏,還有站在一旁的馬爾堡公爵閣下,他們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為什麼?”伊莎貝拉對此感到非常的不解。
“Well,這是因為,我們這個團體中有越來越多的女性認為,隻有製造足夠的‘駭人事件’,甚至不惜為此而被捕,才能激起當局的對婦女權益的重視。事實上,我和我的妻子在這方麵有著極大的分歧,這就是為何她派了一名會咄咄逼人地詢問你有關女性權益問題的記者前來,而我則希望能私下與你單獨談談的緣故。
“我們當中這種分歧已經被政府所知悉,而他們既不希望一些政治家被襲擊,也不希望有任何公共財物被燒毀——而這些都是此前一些激進成員犯過的罪行,因此對此類集會異常警惕,一旦發現任何可能做出如此極端行為的女性,便會立刻逮捕她。因此,我和我的妻子才會認為,在這種政治環境下,仍然有一個貴族出身的政治家願意站在女性的這一方,實屬不易。”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街拐角的餐廳,這是一家裝潢溫馨,似乎是由家庭運營的小餐館,此時還不到晚餐的時分,因此店裡隻有兩三個客人。伊莎貝拉提出要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的請求很輕易便被滿足了。潘克赫斯特先生是對的,她的確非常需要一杯滾燙的濃茶,她的嗓子疲憊不堪,儘管化學藥劑早就失去它應起的作用,但那嚴重的嘶啞也足以混蒙過關,不讓人懷疑她的性彆了。
潘克赫斯特先生沒有馬上便繼續他們的談話,很識趣地給了她沉默的幾分鐘歇息歇息,而伊莎貝拉也終於有時間靜下心來思考一番剛才的對話,還有在落成儀式上發生的一切。
你認為埃爾文·布萊克,那個記者,有可能為今天的儀式寫出一篇對我們而言不錯的報道嗎?
伊莎貝拉詢問著康斯薇露,這是她目前而言最擔憂的問題,特彆是聽了潘克赫斯特先生關於激進的女權團體那番話之後——她知道大不列顛政府在推進女性權益上所展現出的消極態度,阿爾伯特曾經警告過她這一點,但她不知道的是這種消極態度並非是毫無來由的——襲擊政客,破壞公共財物,即便是伊莎貝拉也認為這樣的以暴力訴諸目的的行為有些過分。埃爾文·布萊克的報道要是出了什麼偏差,很容易便會讓人誤會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是支持此類激進行為的。
我當然這麼認為。康斯薇露說著,沒有掩蓋她對於那個有著銳利灰藍色眼睛的男人的欣賞。儘管他今天前來這兒是出於臨時的邀請,但是他詢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恰到好處,即便博克小姐在這兒,也不可能達到比他更好的效果了。
伊莎貝拉必須承認康斯薇露說的是真的,在明白被采訪者想要達到什麼效果這件事情上,她還沒有見過比埃爾文·布萊克更加精通的人,就連瑪德也稍遜一籌。當有關接受未婚先孕的女孩的部分結束以後,她的演講也基本來到了尾聲,用幾句話總結以後,便來到了記者發問的環節。埃爾文·布萊克仗著身形和體力上的優勢,一下子擠開了其他一擁而上的女記者們,成了第一個發問的人。
“按照原計劃,您原本應該在伍德斯托克給予另一場競選演講,是什麼讓您放棄了那場演講,而來到了倫敦呢?這是否與昨天爆發的詹森襲擊有關?還是您認為這間福利院的落成儀式遠比讓自己獲得更多來自家鄉選區的票數更為重要?”
而他的問題則正中伊莎貝拉的心意,幾乎就像是在地上畫出了一個完全符合伊莎貝拉想要給出的答案的輪廓,而她隻要將自己的話語向下一扔,便能渾然一體地吻合在一起。就他此刻展現出的水平而言,伊莎貝拉知道自己不會後悔將他請來今天的儀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