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公爵夫人本不該是伊莎貝拉——他甚至不知道她原本的姓氏是什麼——所必須的經曆的人生,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這個角色正在做的一切,才是她真正想要追求的事業。然而,使這兩個身份同時存在,他的妻子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如果她不必兼顧馬爾堡公爵夫人的身份,至少在與那位老紳士見麵過後,便可以直接歇息,不必匆匆忙忙趕回珍妮姨媽的家中,從男裝更換為女裝,下樓再參加晚宴。再想想今後她身為公爵夫人必須要肩負起職責會與她的理想所起的衝突,阿爾伯特感到自己必須放手。
如果坦坦蕩蕩地讓她知道,他愛她,是讓她嚴肅看待這個選項的必要前提的話。
那就這麼做吧。
*
伊莎貝拉聽見阿爾伯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似乎在醞釀著自己的答案。
不知怎麼地,那隻讓縈繞在她鼻尖的,那淡淡的來自於對方的香氣越發明顯了一些。
儘管還有些昏沉,但是休息了幾個小時讓伊莎貝拉感覺好受了一些,精神頭也恢複了不少。在那等待的幾分鐘內,她一直努力著,不要讓鼻尖嗅到的氣味使自己又想起幾個小時以前阿爾伯特替她更衣的情形,更不要去思考在這個內衣褲還未普及到貴族階級年代,她的丈夫究竟會在那個過程中見識到什麼。
她一邊在心中強調著阿爾伯特為她更衣隻是特殊情況下的不得已為之,雙方對此都不應該多想,一邊又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麵對著一個有著康斯薇露這般身材的女性都能忍住什麼都不做,這會不會說明有什麼問題……
公平來說,上一次他想做點什麼的時候,你的確用狠狠的一拳嚇走了他。康斯薇露的聲音突然在她心中響起,伊莎貝拉才發現自己忘記了將這些思緒藏在一個對方聽不到的角落。所以,即便麵對著我曾經的身材,你也的確不能責怪公爵如今束手束腳的,什麼也不敢做。
那好吧。伊莎貝拉歎了一口氣,心中頗有一種自食其果的奇特感受。
仍然等待著阿爾伯特的答案,伊莎貝拉確信對方是理解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的,如今他們的關係與對彼此的感受已經與過去不同了——尤其是她,幾乎每一天,或者是每隔一小段時間,她的想法與觀念都會因為在這個時代的經曆,因為他人的教導,因為自己的感悟而產生許多變化。在某些方麵她也許是固執的,但她絕不是一成不變的。考慮到這一點的話,她相信阿爾伯特會意識到分局是一個多麼輕率的決定。
“我必須說,這對於一個英國人來說,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
再一次的深呼吸過後,似乎是終於想好了自己的答案,阿爾伯特開口了,然而第一句就讓伊莎貝拉有些摸不著頭腦。
“曾經,有一個小男孩。”
伊莎貝拉越發弄不清楚阿爾伯特要說些什麼了,她晃了晃他的手臂,但是並沒能成功地打斷對話的話頭。
“他在一次宴會上遇到了一位公主——強大,自信,美麗,固執己見又聰明,最重要的是,比起表現得像個優雅的皇室,她更像一個反叛的勇敢戰士。因此,從那一刻起,小男孩便在心中暗暗發誓,長大以後,他也要迎娶一位如同她一般耀眼的女性,作為自己的妻子。
“時光飛快流逝,小男孩成為了大人,這個理想還存在於他的心中,隻是早就被他遺忘。這就是為什麼,當他在某個夫人舉辦的晚宴上第一次遇見那會改變他一生的戰士時,他並沒有認出她來,隻以為那是一隻不小心闖進了水晶宮殿的,當時偽裝成了一隻柔弱小鳥的野豹子,不屑地看著她魯莽地打碎了一路上途徑的,水晶宮店中約定俗成要避開的脆弱裝飾,認為她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心中對她充滿了鄙夷。
“Little did he know, 他早在那時就已經被這頭野豹子所展現出的有趣,機敏,勇敢而吸引住了。不過,那時,野豹子還沒真正成長起來,她性格中的野性壓製住了她的魅力。儘管如此,當小男孩因為覬覦野豹子的嫁妝而想要引誘她愛上自己的時候,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即便那是他第一次親吻其他生物。
“野豹子愛上了小男孩,可他沒有珍惜,甚至還誤會那是一場天衣無縫的謊言,因此而為自己輕易給出的初吻惱怒不已,親手捏碎了這份萌芽中的感情。當然,不必擔心,他獲得了揍在臉上的狠狠一拳,作為懲罰。”
伊莎貝拉屏住了呼吸,她不敢相信阿爾伯特竟然在講述這個故事。
“一開始,小男孩認為自己必須要馴服野豹子,才能完全掌控她,掌控她的嫁妝,以及所有隨之而來的一切,因此他便開始了與野豹子鬥智鬥勇的征途,他原本以為自己是經驗豐富的獵手,勝利不言而喻必歸他手,卻三番五次地被野豹子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已。於是,漸漸地,他開始希望野豹子能愛上自己,因為她是一個那麼奇特,那麼百折不撓,又那麼可愛的存在,意味著任何被她愛上的人,必然也是一樣的特彆。
“野豹子很善良,她做了許多小男孩本該去做,隻因為認為不重要而忽略的事情。很快,小男孩隻重視利益,逃避自己責任的做法最終帶來了不可承受的惡果,但野豹子挺身而出,替小男孩分擔了許多原本隻屬於他的錯誤。也就是在那時,他才意識到他早已在與小豹子你來我往的狩獵過程中,逐漸被她吸引,並且愛上了她。”
最後6個字,阿爾伯特說得很慢很慢。
伊莎貝拉終於明白他為何會說,這對一個英國人而言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上帝知道,這在一百多年後的美國,也不是一句能被輕易說出的話。
“後來,小男孩逐漸了解到,野豹子實際上屬於叢林,她在真正成為水晶宮殿的女主人以前,曾經試圖過想要逃跑,然而最後卻沒有成功,水晶宮殿裡的生活並不適合她,但是她仍然努力地去適應了——儘管這使得一部分的她因此而死去,使得她偶爾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尖爪與獠牙,使得她有時仍然必須扮作一隻柔弱的小鳥。
“而小男孩也逐漸開始意識到,將一頭原本屬於叢林的生物禁錮在水晶宮殿中,隻會使她慢慢失去自己的本性,隻會迫使她掰斷牙齒,扯去尖爪,最終有一天披上金絲雀的翅膀,從此再也無法脫下。更不用說,小男孩所行走的道路危機四伏,在此之前,他沒有處理好的過去便害得野豹子遭遇了生命危險;而如今,他又見識到野豹子為了在野性與優雅間做出平衡,付出了許多沉重的代價,不僅僅是精力上的,安全上的,健康上的——也還有理想追求上的。
“他愛著她,如此深切,以至於他不得不下定決心,讓野豹子從水晶宮殿中解放出來,讓她能夠成為伊莎貝拉,而不是康斯薇露;讓她能夠成為那個會在將來帶領著所有飽受壓迫與歧視的團體走向平等的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而不是隻能在布倫海姆宮舉辦精致晚宴的公爵夫人。”
他輕輕摟住了她的腦袋,額頭依靠在她的短發上,嘴唇若有似無地親吻著她的睫毛,修長的手指觸碰到了她的臉頰,一顆淚水翻越了那微涼的山嶽,然後又是一顆。
“因此,我在這裡,非常嚴肅,比梵蒂岡冊封下一任教皇還要嚴肅地詢問——
“伊莎貝拉,你願意與我分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