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 Curzon·(1 / 2)

鍍金歲月 蘇淺淺喵 5257 字 8個月前

瑪麗還清晰地記得, 自己第一次踏上英國的土地時的情形。

儘管那是許多許多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那一天, 南安普頓的海風就如同今天一般猛烈, 在她前麵走下郵輪的女士們都小心翼翼地扶著自己的帽子, 在女仆的攙扶下矜持地一步步挪動, 唯有她,光顧著興奮地打量眼前的異國風光, 不僅差點一腳踏空, 還讓自己新做的帽子霎時便被一陣狂風卷走, 打著轉落入鐵灰色的海水之中,隻有頂上的粉紅蕾絲茫然地在水麵漂浮,像是肮臟的海麵上突然開出了一朵春天的花朵。

那時她已經24歲了, 卻仍然像個14歲的少女一般對世上的一切懷抱著極致的熱情與好奇, 儘管南安普頓看起來比芝加哥差不了多少, 一樣有著泥濘的道路, 遠處街區帶尖頂的教堂, 和在雨水衝刷下現出某種灰調色彩的房屋,她仍然深深地為著眼前的一切著迷,當她登上馬車後, 仍然透過玻璃窗盯著那繁華的港口,就如同現在的瑪麗做的那般。

她現在正注視著的, 是英國外交團啟程前往南非的起航, 一艘氣派非凡的皇家莊嚴級的前無畏艦停在港口,等待著外交官們,海軍士官們, 士兵們,家屬們,以及隨行人員登船。讓這艘如今代表了英國海軍最高戰略水平的軍艦帶領著整支艦隊護送著外交團前往德蘭士瓦共和國,未必沒有想要以武力威懾南非,迫使對方在這次的襲擊事件上做出讓步,同時警告其他虎視眈眈,想要在此事中插上一腳的歐洲列國的意思。但對於南安普頓的人民而言,這個行為的唯一意義便是他們得以在家門口便欣賞到這威武的霸權象征。於是人群蜂擁而至,就連那些貴族夫人小姐們也不甘示弱。南安普頓的警察隻好專門辟開了一條街道,供這些矜貴的女性們乘著馬車過來飽飽眼福。

有些馬車略略停留一會便離開了,或許是因為上麵搭乘的夫人小姐發覺盯著一塊鋼鐵的樂趣遠遠比不上在服裝店裡挑選布料與樣式來得有趣;有些馬車則一直停靠在街邊,隱約能看到看戲專用望遠鏡的鑲金邊框在車窗後閃耀,也不知玻璃後的那雙眼是否在正在那一排排軍裝筆挺的海軍士官中尋找著自己的愛人。瑪麗就藏身在這些馬車中的一輛上,她的存在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需要望遠鏡的幫助,瑪麗也能輕易地在人群中分辨出那個黑頭發的蒼白青年,他正熱絡地與替代張伯倫先生前來南安普頓為外交團送行的貝爾福先生說這些什麼,康斯薇露就站在他的身旁,甜美地微笑著。她找不到另外兩個丘吉爾家族的男孩,但她知道這一次他們都成功地為自己找到了理由跟隨著外交團一同前往南非。

溫斯頓·斯賓塞-丘吉爾被《晨郵報》聘請為隨軍記者,該報社已經從殖民地辦公室得到了許可,得以獨家實時報道這場外交事務的進展。而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職務則是馬爾堡公爵的私人秘書。沒人反對這個幾乎沒有任何政治實乾經驗的小夥子得到這個職務,主要還是因為他在此前結束的補選上取得的輝煌成績,僅僅一票之差落選於輝格黨候選人,在整個牛津郡創造了獨立候選人初次參加競選所能取得的最高票數記錄,至於普威爾——這位瑪麗下了大力氣栽培,原本是最有可能贏得席位的候選人,得票率隻有可憐的3.8%。

有許多人猜測過她之所以要扶持普威爾,是為了能為她的丈夫在下議院培植自己的勢力,畢竟,在上議院的權力被步步削弱的如今,想要以勳爵之身當上內閣大臣,乃至於首相,就非得拉攏下議院不可,甚至就連她自己的丈夫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瑪麗清楚她這麼做是為了能夠儘可能地在伍德斯托克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一位代表了這個選區的議員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向她提供幫助——比如他有權調動該選區內所有居民的犯罪記錄,他能在法庭判決上起至關重要的作用,還有資格參加選區內任何的晚宴,舞會,聚會,打獵季,等等。普威爾當選對瑪麗來說至關重要,她想不到他竟然會輸得如此之慘,而且還是被一個自己聞所未聞的男人所打敗。

她雇傭了成打的偵探去打聽他的過去,是否有人認識他,是否有人知道他的曾經。然而,儘管出生證明上寫的是母親的姓氏,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卻似乎一直使用他父親的姓氏在美國生活,她聘請的偵探化作了不同的身份——來自丘吉爾家族的律師,英國大學的教授,遺囑執行人,等等等等,在南非,美國,還有哥倫比亞大學到處刺探消息,然而得回來的結論是一樣的——

不確定,什麼都不確定。

南非方麵的記錄,由於戰爭的原因已經丟失而不可考,薩拉夫人由於是為了逃脫逮捕而連夜離開英國,因此根本沒有她的離境記錄,也無從打聽下落;而美國方麵的入境記錄,因為有太多叫做“喬治”的男孩跟隨著自己的父親一同回國,而無法準確找出究竟是哪一個;至於哥倫比亞大學方麵,紐約是範德比爾特家族的大本營,瑪麗並不是非常確信那完美得根本挑不出任何漏洞的入學及畢業記錄。

她知道這是一個不存在的人,而且她很確信,正是這個不存在的角色,改變了她原本熟知的一切曆史。從他在那篇自己從未記得發表過的報道上出現開始,一切便偏離了她的記憶及她基於曾經發生的一切做出的預判——先是那場她根本不記得發生過的海倫·米勒案件與艾格斯·米勒案件的審判,接著又是那由路易莎一手謀劃的,使她陷入被動境地的雪山謀殺,再到這個根本不曾存在過的男人參加了補選,徹底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使得她如今難以再預測到自己的行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她禁不住捏緊了拳頭,修剪得圓潤得體的指甲紮進掌心中,半分痛楚也帶不來,沒法抵消她此刻心中洶湧而起的憤怒絕望,隻能幫助她維持著表麵的平靜。誰也不會猜到她在心中是怎樣狠毒地咒罵著眼前的一切,嘶吼尖叫著讓大海掀起千尺巨浪,颶風刮起噬人巨渦,大地崩裂千溝萬壑,隻要是能夠吞攝那兩個靈魂的災難,她都祈求著在此刻降臨。

她熟悉那個位置,一眼就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找到,是因為她就曾經站在康斯薇露所站的位置上,興奮地注視著眼前仿佛剛從蜂巢裡爬出的密密麻麻幼蜂般的人群,憧憬著將在半個月後映入眼簾的非洲風情,同時,還期待著她的第一個孩子的降生——

她的大女兒,可愛,甜蜜,溫柔的艾琳。

瑪麗做夢都想要再見她一麵。再將她那小小的柔軟身軀抱在懷中,替她梳理著巧巧克力色的,柔軟又富有光澤的卷發,親吻著她那如同杏仁一般的雙眼,倘若能再聽她輕輕叫喚自己一聲“媽媽”,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哪怕是死後永在地獄灼燒,因著她為了能讓自己的孩子們活下去而犯下的罪過。

十歲的艾琳,八歲的辛西婭,三歲的亞麗珊卓,她的掌上明珠們,她的眼中珍寶們,她全部人生與生命的意義所在——在一夜之間便眨眼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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