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嘹亮的汽笛聲響徹海空, 預示著這艘被命名為“阿爾伯特親王號”的軍艦即將離港, 緊接著便是極為響亮的“嘭”一聲, 伴隨著劈裡啪啦的後響, 轟鳴的禮炮在水邊炸出一團盤旋直上的青煙, 為軍艦送行,等21響禮炮全部放完以後, 軍艦便會啟航。
底下的人群歡聲雷動, 熱烈地鼓著掌, 還有人在高聲叫嚷著什麼,話語卻全被一下接一下的禮炮聲掩蓋了。但瑪麗知道他們在為了什麼而激動——德蘭士瓦共和國公然扣押大不列顛公民這一點激起了英國人民的群憤,他們根本不會理會詹森爵士的所作所為是打算以武力奪取一個部分自治權的國家, 他們隻在意區區一個殖民地效果踐踏的大英帝國的自尊, 迫害了海外僑民的利益, 而且甚至還打算對詹森爵士及其同黨實行死刑。大不列顛的人民如今將那群武裝分子視為國家的英雄, 並且迫切地希望派出的外交團能夠重振日不落帝國的威風。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能夠在補選中打敗普威爾市長, 有一部分也是利用了這份情緒。他在那間福利院前所對此而發表的一番演講,被一個叫做埃爾文·布萊克的記者寫成了一篇足以煽動起任何鐵石心腸的英國人愛國情緒的文章,為他在伍德斯托克贏得了不少人氣。
在瑪麗曾經經曆的人生中, 這次的外交危機,便是徹底使她的丈夫在與馬爾堡公爵的較量中落入下風的關鍵**件。她的丈夫讚同索爾茲伯裡勳爵的看法, 不願意繼續擴大南非的事端, 想尋求和平的解決方法,卻沒想到被德國在暗中攪了局,徹底破壞了英國與德蘭士瓦共和國之間僅剩的信任。
而馬爾堡公爵就在此時強硬地介入, 借勢加劇了英國與南非殖民地之間的矛盾,並最終導致了第二次布爾戰爭的爆發,但由於英國在那場戰爭中大獲全勝,徹底收回了南非殖民地的獨立權,馬爾堡公爵也借此一戰成名,憑借此而被選為外交副大臣,擠壓了索爾茲伯裡勳爵在保守黨內的勢力,作為索爾茲伯裡勳爵左膀右臂的喬治自然也受了牽連,
因此,為了確保南非一事不會再成為自己丈夫在政治仕途上永不能翻身的一仗,瑪麗精心地為這一刻的到來鋪墊了許久,她利用艾略特勳爵散播馬爾堡公爵賣妻求榮的謠言——儘管在上一世中,前者從未表現出過對康斯薇露的興趣;她從一開始便大張旗鼓地舉辦各式豪華的宴會,拉攏著保守黨內位高權重的勳爵們,恰到好處地在他們麵前誇耀著自己丈夫的能力;甚至不惜委身於索爾茲伯裡勳爵——這老頭在上一世就對她垂涎三尺,因此她知道隻要自己勾勾手指,對方便會忙不迭地爬上她的床榻——便是為了讓他貶壓馬爾堡公爵,提攜自己的丈夫。
早在上一世的那苦苦等待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年間,瑪麗對自己的丈夫殘留的那麼幾分愛意便已經消磨殆儘,除了自己的孩子們,瑪麗感到自己實際上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早已不再具有感情。重來的這一世她仍然選擇了喬治·庫爾鬆,隻是因為他是自己孩子的父親,唯有嫁給他才能再次見到自己女兒們。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交上的才能遠不及馬爾堡公爵,要想讓他有所成就,就非得靠自己替他爭取不可——因此對於自己的成為另外一個男人的情婦這件事,瑪麗沒有一絲愧疚,她隻是要非常地小心,避免懷孕的意外發生。
儘管過程中的諸多細節都與她的記憶有所出入,而康斯薇露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她的計劃的前半部分仍然進行得十分順利,喬治一躍成為了當前政壇最受矚目的冉冉新星,而馬爾堡公爵則還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地利用他的俱樂部情報網四處打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可有著那謠言在,誰也不敢向他伸出橄欖枝,唯恐被認為與公爵夫人有染,會成為日後他人的把柄。
隨即,便到了那場她促使康斯薇露舉辦的慈善晚宴,為的便是要走威爾士王子這步在計劃中最險,也是最為鋒利的一著棋。在她經曆的上一世中,瑪麗親眼目睹了一位年輕的伯爵夫人是如何打算通過成為威爾士王子的情人,而為自己的丈夫換來一個大好的政治前程。然而她的所作所為最終被丈夫的政敵挖掘出,公然在報紙上曝光了一切細節。威爾士王子被迫出麵澄清自己與該女子沒有任何關係,而那伯爵也因此而落得了一個政治自殺的結局。
在瑪麗看來,這個下場實在是再適合馬爾堡公爵不過了。
為了這一步險著能夠成功,她還帶來了路易莎——當然這成了她如今十分後悔的一點——她並不希望這場慈善晚宴能獲得任何意義上的成功,路易莎帶來的話題能夠輕易衝淡夫人小姐們對於慈善的興趣;再說了,路易莎與馬爾堡公爵這對藕斷絲連的愛侶所產生的火花,說不定還能刺激康斯薇露決定與對方離婚。
實施了詹姆斯·拉瑟福德那步棋以後,瑪麗可以肯定,這一世的康斯薇露,仍然是與上一世一般,對自己的丈夫毫無愛意。她的計劃是促使康斯薇露認為那封寫給威爾士王子的信件來自於馬爾堡公爵,進而對自己的丈夫喪失所有的信心,拒絕王子,斷送公爵的政治前程,並因為路易莎的到來而決定與其離婚,這在腦子裡聽上去著實不錯,然而等到她來到花園裡,想要偷聽路易莎與馬爾堡公爵之間的對話,確保自己的計劃萬無一失時,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捕捉到的對話——
馬爾堡公爵竟然與路易莎分手了,這怎麼可能?
也就是在那一刻,瑪麗意識到她計劃中的一個巨大漏洞——她並不了解馬爾堡公爵,她對這個男人的認知隻停留在淺顯的政治方麵,還有康斯薇露那些伴隨著眼淚的訴苦,這會導致她對公爵的判斷失誤。如同此刻一般,她原本以為帶來路易莎能加劇他與康斯薇露之間的矛盾,卻沒想到在情婦與妻子之間,這男人竟然選擇了後者。
瑪麗當時便心叫不妙起來,若是這一世馬爾堡公爵愛上了自己的妻子,那麼日後康斯薇露的出軌對他的打擊隻會更大,而隨之而來的報複也會更加殘忍,而誰知道那個凶手會不會仍然將此事怪罪在自己的頭上?她拉攏了上一世與康斯薇露關係頗為親密的艾德娜,就是為了在將來將真相偽造成她出於妒忌,才向媒體爆料了康斯薇露與費羅斯的私情。可看到了馬爾堡公爵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的深情模樣,瑪麗刹那便感到這一層保險簡直不可靠到了極點。
於是她在那一分鐘內迅速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拉攏路易莎。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她將詹姆斯·拉瑟福德還活著這一消息告知了對方,為的便是企圖力挽狂瀾一把,消磨馬爾堡公爵心中可能對自己妻子燃起的愛意——沒有什麼比告訴一個男人,他的妻子在婚禮前為了另一個男人而逃走(至少這是瑪麗認為康斯薇露那麼做的理由)這一點,更能羞辱他對自己妻子的感情了。
可馬爾堡公爵就像是中了什麼愛情魔咒一般,對自己的妻子忠貞不二,不但絲毫不為路易莎的話語所動,還親自出馬解決了威爾士王子的危機;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將慈善晚宴的氣氛一舉扭轉。更不要說,在之後的募捐環節,康斯薇露竟然臨時更改了規則,使得原本打定主意要加入那慈善協會的瑪麗以一步之差被拒之門外,還白白為此花出去了一筆錢。
在那之後,一切都失控了。
她好不容易在倫敦攪起的謠言,被艾略特勳爵與他的父親四處撲滅;路易莎的雪山謀殺失敗,使得她不得不出麵去收拾對方的爛攤子,還讓自己的丈夫成了頭號嫌疑人;而她為了消滅罪證而千辛萬苦地從王子殿下手裡取回的那封信件,卻反而使對方懷疑到了自己的頭上,聯合女王陛下,還有他在政府內的心腹,讓自己的丈夫甚至失去了前往南非殖民地的資格。
最後一發禮炮在水岸炸開,軍艦開始緩慢地向前駛去。馬爾堡公爵與公爵夫人此時來到了甲板上,微笑著向下方的人群揮舞著手臂告彆。即便隔著這般遠,瑪麗也能看到她全身上下環繞著的珠光寶氣——這時康斯薇露脫去了此前披著的海軍藍大衣,露出底下穿著的莊重優雅的regalia,象征著大不列顛的猩紅毛絨坎肩鑲嵌在雪白的蕾絲長裙上,垂懸著珍珠作為穗子的替代;胸口則佩戴著一條鑲嵌著7塊藍寶石的項鏈,最小的一塊也有嬰兒拳頭般大小,而最大的那塊幾乎占據去了她胸膛的半壁江山。在瑪麗看來,她不啻於將大不列顛的國旗裹在了身上一般。
而她的頭上,則帶著那頂近幾天內被全英國的貴族夫人小姐議論紛紛的精致皇冠,當它製作完畢,在巴黎展示的時候,就已經引起了半個法國的驚歎——它由Boucheron de Paris製造,造型古典而雅致,上麵鑲嵌著1091顆完美切割的鑽石,足以使世界一半的皇家收藏在它麵前黯然失色。這一身的珠寶全是由威廉·範德比爾特定製並贈送給自己的女兒,以此來滿足大不列顛人民對於一個完美的外交官貴族夫人所應有的形象的想象——美麗,強大,優雅,自信,而又奢華極致。
而瑪麗從不記得康斯薇露的父親可曾對她這般上心,
該死的,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錯?為什麼一切都與她記憶中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