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沒有發聲, 但他手背出現的血文字暴露了他的動搖。
他的雙眸在亮光之下，被切分成了一明一暗，明亮的左瞳透著深切的悔恨, 晦暗的右瞳卻暴露出了強烈的惡欲，仿佛兩種人性在他身上極致拉扯, 要將他撕裂。
“我…不是……不是我。”
他抬起視線，向左側身, 視線顫抖地看向北恒, 與北恒對上了視線。
他不知在說什麼, 完全文不對題。
就在這時，一旁精神被劣化到極限的吾弦突然發聲。
“一個擁有無上權能的人外怪物，居然說愛人。”
北恒視線微頓, 轉眼看向了吾弦。
吾弦渾身是血, 黑粒子顯化的蟻蟲已經爬滿了全身, 他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自己所處於什麼情景。
他滿腦子都是他災難一樣的過去, 連人類的親情愛都未曾體驗過的吾弦，聽到剛剛這段話, 精神無比矛盾, 以至於產生錯亂, 怒道。
“我們對你們來說，就是螻蟻而已啊, 誰要你們高高在上的愛啊。”
“你們最多就是心血來潮, 覺得人類渺小可憐，需要保護罷了，說什麼愛人類，太荒唐了吧, 你們難道不知道你們連人類都不是，不可能懂人類的情感嗎，一個個本體都能壓毀一個星球的怪物偏要跟人類學說愛！不覺得這根本說不通嗎？！”
“……”北恒眼神不變，沒有阻止吾弦繼續說。
然而教皇麵色劇變，視線死死地盯著吾弦，雙眸都顯出了憤怒，他仿佛張口欲言，想要否定什麼。
然而吾弦在精神重壓之下，現世的記憶轟然湧現了出來。
“不被期待的出生，從不關愛過自己的父母，被拋棄，被厭惡，被丟在街頭垃圾堆等死，這是我的經曆！”
“父母？哪怕是人的親生父母，為了自己的利益，丟棄子女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是你一個連人都不是的怪物。你說愛人，怎麼愛人，你們這種存在的愛對人類來說根本就是災難，不如沒有啊！你們光是離人類遠點就是造福人類了啊！”
“……”
北恒一動不動，聽他說完了。
教皇的動搖完全消失，身上已經流露出了殺氣，好像下一瞬就要殺了吾弦。
然而精神劣化的吾弦不止於話語，他居然還從道具欄中抓出了兩隻黑釘，且當場將一隻拋向北恒。
以他的純力量，這完全可以視為一種攻擊。
教皇仿佛要出手截下，卻因為看清了黑釘是什麼，渾身僵硬了，眼神再度產生動搖。
黑釘被北恒身前的黑粒子攔了下來，但北恒卻伸手將掉落的黑釘接住了。
黑釘不知是什麼物質，與他的手掌產生了劇烈反應，接觸的部分皮膚燒出了白焰。
這黑釘說是黑釘，體積其實比釘子大多了，尖刺的半徑都有了十厘米多，雖然不可能拿來作武器，但光從效果上看，它或許是殺神物質鑄就的。
北恒視線落在黑釘上，好像想到了什麼，眼神複雜。
吾弦將手上的另一隻黑釘對準了他自己的心臟，冷道。
“我這具身體裡不也有你的孩子嗎？這個黑釘捅下去，你的孩子必死無疑，如果不想你的孩子喪命的話，就自殺吧，你做的到嗎，你億萬多的孩子，你不可能為一個孩子而死吧，你不可能做的到吧，像你這種——”
吾弦話音未落，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動，他瞪大了雙目。
“您……”教皇呆滯，麵色難看到了扭曲的程度，心神劇震。
【天父】居然真接受了吾弦的威脅，毫無預兆地將黑釘捅進了自己的心臟。
時間仿佛都暫停了，整個空間的黑粒子都停止了流動，四麵八方，整座星球都發出了恐怖的哀鳴。
它們在嚎哭，無法相信，幾乎瘋狂。
就連北恒眼裡也顯出了驚訝，看著自己心口燃起的白焰，他自己都錯愕了，然而那隻是一秒，很快北恒就理解了【天父】的舉動。
“這樣就夠了吧。”北恒抬起視線，問吾弦。
吾弦被北恒看的連忙後退，竟滑步摔倒了，搖頭否定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為什麼啊，你一個永恒的存在，為什麼要為我們死啊。”
他的精神防線被徹底毀滅，體內的基因都在悲嚎，瘋狂地衝出體表，化作龐然血蟲，將他吞沒。
黑粒子發生了劇烈□□，整個空間都震動了，它們無法置信，然而它們卻都意識到自己的父親遭受了致命的傷害。
北恒身形不穩，即將以人形的姿態摔倒。
教皇急忙撲了上去，好像要接住北恒，然而卻被關卡規則瞬間移走了。
玩家吾弦已死，另一個玩家崔斯被彆的意誌操縱，被關卡係統判定為已死，而關卡怪物方，【天父】雖然將死，但真正意義上的關卡boss 北恒沒有受到傷害，所以這局判定為玩家全滅，關卡怪物方勝利。
當時，【天父】將黑釘捅入祂心臟的時候，把北恒隔離開了，所以受到致命傷的隻是祂。
北恒很震驚，但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見關卡boss 自主行動的情況，從【天父】的強大權能來看，祂能做到這點，不如說很正常。
北恒與祂同為一體，很清楚祂的所有想法。
“你不隻是……為了那個孩子而死。”
心臟部位的白焰仍在燃燒，消解著【天父】的神性，北恒的視線看向了黑塔的至高處，幽暗的天頂。
【天父】仿佛點頭了。
“但即使是為了一個孩子，你也會赴死。”北恒歎了口氣。
吾弦的威脅隻是一個觸因，【天父】的抉擇在根本上是為了這個星球的發展，為了孩子們的未來。
【天父】來到地表的時候，一直在觀察祂的孩子們，一直在思考，孩子們究竟需要什麼樣的世界。
然後祂在無數渴望祂的孩子們之中，看到了無數反對祂的孩子們。
“我需要放手……讓他們自由。”
【天父】在很久的思考之後，其實早就做出了抉擇，祂遲早要離開這個星球。
“回到我身邊的孩子們會很快轉生，但是他們的文明承接不了他們的數量，所以提前幫他們打開蒸汽時代吧，讓生存條件跟上他們的轉生。”
“我不能再守望他們的未來了。”
“他們想長大，不想留在我身邊了，也許這片土地，他們的母親，才是他們的歸屬。”
他們將會創造出更好的文明，比現在更光亮。
北恒聽見祂在述說。
“過了這麼長時間，我卻依然沒有放手，讓他們自由成長，自由選擇自己的歸屬，自己的命運，今天隻是這個時間到了而已。”
人類的未來應該是更好的吧，但【天父】唯獨不敢看他們的未來，祂希望是好的，但祂沒有機會看了。
天上的龐然巨怪歎了口氣。
祂的視線仿佛看向更廣大的空間，眼裡是億萬的生靈。
北恒沒有很理解祂的做法，即使他身上還留著【天父】的神性，他也覺得【天父】的抉擇有些突然。
但是剛剛的情況，吾弦說的話其實也真有幾句說中了【天父】當下的矛盾。
祂為了一個孩子，放棄了自己的永恒，而這同時也意味著，祂選擇放棄了其他億萬渴望祂的孩子，這兩難的天平，祂居然能做出選擇，當場選擇自毀。
不，祂是早就在想這個選擇了，隻不過這個世界裡沒有黑釘這種殺神的道具，而祂又一直舍不得離開。
可是這樣的話，這個星球就要變天了。
這是第一次，關卡贏了，北恒卻沒有很開心。
這時，【天父】仍說道。
“孩子們會看到更好的未來，遲早有一天會走出這個星球。”
“結束了與我們這些異種存在的相處，他們才能更加注重他們人類之間的相處，不是嗎。”
祂在設想著孩子們的光明未來，但同時，祂也有點擔憂。
“戰爭……是不好的，希望他們走進新的時代之後，不會再有戰爭。”
“他們的文明會越來越強大，但是天花板越高，他們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大，強大的力量會成為弱小存在的威脅，但是他們應該會構建出良好的秩序。”
“還有美德……要多注重美德。”
祂仿佛在給孩子們立遺囑，還說出了很多連人類都不會怎麼關注的細節。
北恒心情沉重，這幾乎是他前所未有的情緒。
明明可以再造出同樣的物種，卻選擇為自己一次短暫的造物而死。
北恒摸著自己的心臟位置，他感覺自己這個臨時造就的心臟也在發痛，這是關卡debuff的影響嗎，應該也有。
為自己的造物而死，是這種心情嗎。
在這種情緒的影響下，北恒心底居然跳出了一個異質的聲音。
——至少沒有被背叛。
背叛……被自己的造物背叛嗎。
北恒眼神產生了明顯的動搖，無法置信，雖然能理解是什麼意思，但他難以想象那會是什麼情況，會是什麼心情，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想法過於突然，毫無緣由，沒有必要深思。
可是，思想這種東西常常是自由的，北恒不禁想到，如果【天父】被人類背叛，甚至殺害，祂會怎樣？
這時，依然同步著【天父】神性的他，身體居然率先做出了反應。
北恒發現自己視界模糊，眼眶濕潤，流下了眼淚。
如果是【天父】遇到這種事的話，祂會悲傷，這是【天父】會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