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生出希冀,忙吩咐道:“快去把寶玉乾娘請來!”
王公世家的公子小姐,為防養不活,都要給孩子認些乾親,或是拜僧尼為師而不出家。寶玉銜玉而生,賈母認定他是有大來曆大造化的,更是早早給他認了個乾娘,人稱馬道婆,時常到府裡來說話。
周瑞帶人親自去請,很快就將馬道婆請來。這人說是道婆,實際是廟宇裡一個執役婆子,因為熟讀佛經又愛奉承,賈母喜歡和她說話,才讓寶玉認了寄名乾娘。
馬道婆甫一進門,迎麵見賈寶玉已麵如黃紙,身似抖篩,心底暗道是不成了。她不肯讓人責怪無能,隻好裝神弄鬼一番。
“老太君,從前就與你說過,王公貴府的哥兒姐兒,自出生就招邪祟嫉恨,寶玉這是惹了臟東西,怕是凶險萬分……”
賈母坐在上首,還由著鴛鴦揉按,聞言隻道:“撞了什麼,可有法子能解?”
馬道婆來時已聽周瑞說起,寶玉是一大早在園子裡找到的。她原想信口胡謅個花妖草怪,一想如今還是冬日,府裡也不種梅花,正冥想間,打眼瞧見了一個眼生的小姑娘。
這姑娘瞧著身量不過五六歲,臉上帶著病容,正在賈母身旁細心伺候。
馬道婆轉轉眼睛:“哥兒這是見了外姓生人,被那福薄無運的克製住了。”
“當真?”旁人尚未有反應,王夫人已朝黛玉投去眼神。
她已儘力克製眼中怒意,黛玉卻還是看得心驚。
她正在母孝裡,又是跋山涉水投奔親戚,本就敏感多思,怕被人看輕,如今被舅母這樣遷怒,不由紅了眼眶。
賈母一生兩子一女,最疼愛憐惜的就是女兒賈敏。如今女兒新喪,她接外孫女來撫慰悲痛,如何能讓王夫人如此猜忌黛玉,當下一拍扶手,嚴聲道:“二太太,慎言。”
馬道婆原本打量黛玉衣著素淡,不像勳貴人家的小姐,這才敢胡亂攀扯。此刻見王夫人都吃了賈母掛落,不禁把脖子一縮。
悟空降下雲頭,把馬道婆那句汙蔑聽個正著。他胸中怒氣騰騰,剛要抬手把那婆子打殺,卻心念一轉,想到人間自有秩序,若貿然逞凶,到時驚動了靈山和天庭,恐怕連累絳珠妹子,還是要慢慢周旋才好。
那邊趙姨娘被探春一激,正要往正房裡喊冤叫屈,悟空伸手在她頭上一點,捏了隱身訣往黛玉身旁看戲。
屋內賈母教訓了王夫人一句,到底還是掛念寶玉,正想問可有什麼法子把人醫好,卻見趙姨娘瘋瘋癲癲跑進來。
趙姨娘原先是賈母房裡的丫頭,後來給了賈政做姨娘,賈母不喜她越老越輕浮,隻看著探春和賈環的情分上勉強給她一點體麵。此刻全府都在為寶玉憂心如焚,忽然讓她闖進來,王夫人隻當是來看自己和寶玉的笑話,暗自咬緊了牙根。
趙姨娘也不行禮請安,隻赤紅著眼睛上前揪住馬道婆,嘴裡念念有詞:“你這喪儘天良的妖婆子,你又出來害人,你又要害哪一個……”
馬道婆每次來榮國府,先拜了老太太,再各房都去轉一圈,與趙姨娘也算有些情分。乍然被她糾纏廝打,竟一時忘了還手。
賈政瞧著鬨得不成樣子,上去欲把趙姨娘拉開,誰知她竟仿佛腳下生根,任憑賈政如何使力也拉不動半分。
賈政心中駭然,急急退開數步。
那頭馬道婆還要抵擋,趙姨娘卻仿佛有一雙鐵臂,任憑她如何掙紮都掙不脫。
“唉喲殺人啦,老太太救我——”
馬道婆被撓花了臉,衣襟發髻都扯壞了,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最終哀哀叫了幾聲,奄奄倒在地上。
賈母被趙姨娘凶悍瘋癲的模樣驚住,又不願鬨出人命,剛要揚聲喊了健壯仆婦將人製住,卻見趙姨娘一把丟開馬道婆,恭恭敬敬跪倒地上:“無意驚擾老封君尊駕,還請原諒則個。”
眾人還道趙姨娘已恢複神智,卻又聽她言說:“吾曾受老國公恩澤,特來護持賈家子嗣。老封君膝下外孫來曆不凡,萬萬不可輕侮怠慢,反教福運變禍事。吾去也!”
話落,趙姨娘渾身一顫,打了一個哆嗦,軟著身子昏了過去。
這像是為林姑娘鳴不平似的。屋內的丫鬟主子們聽出了那話裡的意思,心底各有打算。
黛玉方才還被人疑心福薄晦氣,此刻又被點名運道不凡,見眾人看她眼神兩番變化,隻覺可笑荒謬。
探春原看趙姨娘廝打馬道婆,心怯不敢上前,此刻也顧不得旁的,忙把趙姨娘扶起。她年歲尚小哪有力氣,隻把人上身抱在懷裡,搖晃間卻見一物滾落地上。
“啊呀,玉!”丫鬟們急忙把玉撿起,賈母接過,見那雀卵似的玉上刻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喜得一抹眼淚,連聲說好。
悟空悄無聲息施個障眼法,將賈寶玉的肉身收入袖中,自己巧施變化,變作他的模樣,由著賈母為自己戴上那“通靈寶玉”。
眾人屏息瞧著,悟空做出大夢初醒的姿態,說道:“老祖宗,這是怎麼了?”
見他終於不是麵無血色危在旦夕的癡傻模樣,眾人止不住抱著他大哭起來。
好容易止住淚,賈母又把小輩們支開,獨留賈政一人說話。
探春暗自留意,瞧著馬道婆被扭送順天府,等了半日不見趙姨娘被問罪,才終於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