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自孫兒從金陵回來,便一直吃齋念佛,一邊心焦等著金陵傳信,另一邊又從不讓人在悟空跟前問東問西。
賈政見兒子每日跟著姊妹們在園中遊蕩,倒是有心將他提到書房裡責罵一頓。但老太太說了不教他再過問,又讓寶玉拜了林如海為師,也隻能作罷了。
王夫人被禁足,寶玉又不能過問,他每日在趙姨娘處安歇,見多了賈環,倒對他多了一點寄望。
誰知賈環小小年紀,卻已習得了一身惡習,讀書上頭也天賦平平。賈政耐心教了他兩日,見他連個《論語》都解不清楚,當即把硯台一摔,拂袖而去。
清客們見他麵色不虞,忙去奉承討好,尤其是單聘仁和詹光兩個,最能搔到賈政的癢處。
賈政漸漸舒展了眉頭,卻又歎道:“雖金陵路遠,到底不該這時候還沒信兒遞來。”
聽他說起金陵,諸人知道是為著寶二爺的事,忙說起吉祥話。
賈政卻越聽越煩心,正要讓他們住口,卻見有個小廝匆匆跑來,臉上帶著喜氣。
“回稟老爺,金陵來人了!咱們寶二爺中了!”
賈政臉上怒氣一滯,忙問:“可是準信,老太太那裡知道了沒有?”
“報信的人已往上房去了,寶二爺也在老太太那處。”
賈政臉上喜色一淡,擺擺手道:“知道了。”
他這個做父親的,如今反排到了最末。
上房一派喜氣洋洋,老太太先賞了那金陵來的二管事,又命鴛鴦傳令,闔府賞一月月錢。
姑娘們作勢笑話悟空,“可了不得,中了第二名呢。如今是正經的秀才老爺了!”
悟空卻一挑眉,問那二管事:“本回府案首是誰?”
二管事在他臉上一瞧,躊躇著不好開口。
“是、是體仁院甄家的公子,甄……寶玉。”
自家姓賈,他家姓甄,偏偏兩個爺都叫“寶玉”。自家這個還多一塊胎裡帶來的美玉,人人都信他有來曆造化。誰知道兩個“寶玉”相聚,被那一個沒玉的比下去了!
想來是應在了這姓氏上,眼前這個當真是個“假寶玉”。
賈母笑臉一僵,把悟空拉到近前,“你原是才讀書上進的,又大老遠從京城坐船趕過去,不及他以逸待勞,也是有的。”
悟空卻不信這些,手指籠在袖裡略略掐算,心底嗤笑一聲。
從老太太處出來,姊妹們擁著悟空勸慰,黛玉瞧他神色如常,便默立一旁不摻合。
迎春要去鳳姐那裡學習管家,趙姨娘又派人來請探春,惜春惦記著未作完的畫作,不多時便都散了去。
悟空這才湊到黛玉跟前扮可憐,“妹妹,我被旁人比下去了……”
黛玉伸手在他眉間點點,袖裡的幽香撲在悟空鼻端,讓他臉上一紅,忙後退了半步。
“我瞧著你一點也不傷心。”
黛玉眼波流轉,自有一段嬌俏頑皮,“先前尾巴都要翹上天去了,如今知道了人外有人,正好教會你謙遜。”
“人外有人我是信的,譬如林妹妹,譬如林姑父……”
甄寶玉就算了吧。
等到了林如海休沐的日子,悟空騎著馬噠噠地護送黛玉回家,眼見著人家父女團聚,自己卻被發配到了書房裡頭,和田遠誌大眼瞪小眼。
田遠誌捋捋胡須,笑道:“寶二爺如今是秀才公了,怎麼不見個笑模樣?”
悟空端起茶盞喝一口,這才道:“那甄寶玉當真勝過了我?”
“那卷子不是都貼出來公示了,金陵的下人沒有給你捎上一份?”
田遠誌眯眼輕笑,“你的雜文、策論都遠勝於他,卻在帖經這樣簡單的記誦上出了紕漏,學政大人恨你恃才傲物,才點了甄寶玉做案首。”
這老頭真把他當傻子呢。悟空暗笑一聲,不再糾纏此事。
一時林如海進來,見兩人乾巴巴對坐喝茶,不由笑道:“沒得案首,當真是挫了你的傲氣,連話也不肯說了。”
悟空不能不給老嶽父麵子,站起身抱拳作揖,嘻笑道:“雖不是頭名,說不得我比案首還更快拔貢呢。”
府試考中的學子被叫做秀才,正稱卻是“廩生”。其中文采人品最佳的,可以酌情選拔為貢生,是為“拔貢”。
小皇帝收拾甄家的決心不可轉圜,老皇帝的威信一日不如一日,不好正麵和他衝突,這才在區區一個府試上動腦筋。
梁衡在金陵盤桓太久,小皇帝不可能再讓他耽擱下去。甄應嘉一月內已被皇帝下旨申斥兩次,體仁院總裁的職位也丟了,正賦閒在家,離被清算查抄不過眨眼之間。
家都抄了,太上皇出手保一個稚兒,皇帝也不好趕儘殺絕,落個刻薄寡恩的名聲。
這甄寶玉,便是甄家留存的一點薪火,也是太上皇對甄太妃最後一點哀思。
而賈寶玉,他在兩個皇帝的鬥法裡吃了虧,好好一個案首也丟了,若是沒一點補償,賈元春這個賢德妃就真成了個擺設。
元春早關注著弟弟的科舉仕途,深怕他考不上、灰了心再不肯上進,聽聞竟得了金陵省第二名,一時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