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母孔雀已疼暈過去,兩個雀雛眼見“弟弟”出世,卻飛快撲到舅舅大鵬金翅雕身上,嚇的不敢言語。
“大鵬鳥”陰惻惻一笑,“孫悟空,你很好。”
“你很憤怒。”
悟空撚著那朵蓮花,目光掃過孔雀大明王母子三個,微微退開一步,“換個地方說話。”
“大鵬鳥”定定在那花上一瞧,冷笑著隨他換地方。
那黑蓮是他本體,畢生修煉的功力大半都寄於其中,更與性命息息相關,如今落在孫悟空手裡,怕是隻能兵行險招……
“這是何處?”八戒舉目四望,見周遭沒有半點光亮,隻聞潮汐之聲,不由寒毛直豎。
沙僧把脖子上的佛珠朝半空一拋,掐訣默念一聲,那珠子登時發出刺眼光芒。
八戒這才看清,四人竟站在一條狹長小道上,麵前是片無垠汪洋,那海水滿是煞氣,半點生物也沒有。
“這、這、這……”
這不會是三界縫隙吧!
悟空不理會兩個師弟,輕輕揪一揪那黑色的蓮瓣,“已到了這樣的地步,你又何必再執著?”
“大鵬”雙眼血紅,“這金翅大鵬雕乃鳳凰之子,肉身強橫莫有能敵,本尊奪了他造化,照應能統領六界!”
“你隻是一個偽佛。”八戒鼻孔裡噴出一口熱氣,“天上地下無人信奉,你又能統治多久?”
他被敕封為淨壇使者菩薩,管四大部洲一切供奉香火,對與人間信仰的份量便認知更清楚。
“隻要這一批人都死光,再輪回出生的便都是本座的信眾!”
“大鵬”忽而柔和下神色,看向悟空三人的目光仿佛最慈愛的長輩,“隻要你們願意追隨本座,這世上的所有都可共享!”
沙僧冷哼一聲,手中降妖寶杖陣陣放光。
悟空將那蓮花置於掌上,好生端詳了一番,才笑道:“大鵬的肉身便舍吧。”
“大鵬”駭然一驚,“孫悟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話音未落,卻見悟空懷中飛出十六顆瑩瑩舍利子,將那黑蓮團團圍住。
舍利子乃佛家至清、至聖、至德、至靈之物,甫一露麵,便見柔和梵光照耀千裡,把悟淨那佛珠襯得如同月下孤螢,不敢同輝。
“大鵬”驚恐萬狀,立刻就要閃身奪回黑蓮,卻被悟空一棒格住。
“孫悟空!”
“大鵬”暴喝一聲,早把那籠絡懷柔的心思拋卻腦後,一掌打向悟空。
他眼見舍利子挾持黑蓮往海中飄去,急於奪回本體,這一掌便滿含怒意和驚恐,不留一絲餘力。悟空不敢硬接,腳下運起筋鬥雲,飛快閃身躲過。
站於他身後的八戒、沙僧兩人反應不及,雖運氣法力抵擋,卻還是口吐鮮血、飛身墜入海中。
這海極是凶惡,沾之骨消神碎。沙僧傷重已然昏厥,八戒卻留有一分意識,不由想起那一輪清冷孤月。
若是……
金箍棒暴漲百丈,悟空將兩人一鉤,遠遠拋於岸上,見八戒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忍不住揚起嘴角。
“你帶沙師弟先去養傷。”
八戒修習有天罡三十六變,自幼又多用靈丹,旁的不說,論起保命正是個中好手。悟空並不擔心他二人,隻瞧那偽佛拉回黑蓮,卻拿那十六顆舍利子無可奈何。
“這蓮台老孫都不曾坐得,你就更坐不得。”
悟空拄著鐵棒氣定神閒,越發激的“大鵬”怒火中燒。
孫悟空早有謀算,在他出世之前就做好了準備將他一軍。如今這蓮花收不回來,便隻能屈在大鵬鳥身軀內。
若是和孫悟空戰起來,恐怕討不到什麼好處。
“孫悟空,你當真要執迷不悟?”
偽佛冷然發問,悟空眯眯眼睛,暗中防備他使手段。
金箍棒兜頭打下,“大鵬”不退反近,兩人各使神通鬥在一處,激的那海波濤不止,潑天濺射水珠。
此地無星無月,全靠舍利子之光視物,兩人傾力戰過七八十回合,始終相持不下。
“大鵬”方出世便被算計,尚沒有穩固力量,又在旁人肉身之中多受鉗製,漸漸落了下風。
“除了九天蕩魔祖師,如今還要再加上一個你。”
偽佛避過一棒,望著眼前這龐大無比的猢猻,忽而陰沉沉一笑。
悟空施展法天象地之術,正戰到酣時,眼見“大鵬”噙著奸邪笑意,忙要往天邊避去。
誰知那被舍利子圍住的黑蓮登時化作遮天蔽日之大,朝悟空當頭罩下。
偽佛眼見孫悟空被吸如蓮中,招手喚回花萼。
“孫悟空啊孫悟空,你千算萬算,獨獨算漏了這金翅大鵬鳥和孔雀乃同胞兄弟,哈哈哈哈哈!”
他借孔雀大明王入世,便在她腹中走過一遭。二人有了母子情分,自然與這金翅大鵬鳥有了眷親。
那舍利子華光大盛,點綴在烏蓬蓬的一朵蓮花周遭,攏在掌中便如凡間婦人頭上的首飾一般,炫目華麗。
“這些舍利子可比你識時務多了。”偽佛誌得意滿,揚手步散邪氣,大步往靈山而去。
隻要被這邪氣浸染,便都會為他所用,隻待毀滅人間,重新造出一批狂熱信眾,這四海八荒還有誰堪敵手!
偽佛出世,地府最先大亂。
十殿之下鎮壓的屍山血海暴動不休,秦廣王忙亂數日,漸漸力有不逮。
“地藏王菩薩已壓下了血海裡那些魔物,咱們……哥哥!”
輪轉王捂住心口,見秦廣王無情拔出利劍,又一次從自己的腹部穿刺而過。
他們都是鬼神,素日乾的便是降伏鬼怪,也最了解如何製敵。十殿閻君情同手足,彼此弱點從不隱瞞,輪轉王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會湮滅在最敬愛的兄長手中。
鬼魄點點消散,輪轉王委頓在地,眼見秦廣王提著劍遠去,艱難朝他的背影伸出手。
“不……要……”他眼中光亮一點點灰暗,緩緩化為聻。
鬼死為聻,聻無聲無識,目不能視,不入輪回。終日飄蕩在地府之中,空有形軀,與魂飛魄散並無二異。
秦廣王身負邪氣,一路走出冥府,劍尖在地上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九殿閻君全數傷在他劍下,化為聻茫然飄蕩,閻君的袍服冕旒散落在地,被往來的怨鬼踐踏而過。
諦聽縮縮身子,“菩薩……”
地藏王菩薩將錫杖紮於深土,口誦經文,周身佛光閃耀,畢生功德修為全數使出。
秦廣王叛變,剩餘九殿閻君被他殺死,這冥府若要不亂,便隻能靠翠雲宮地藏王菩薩。
劫數在他襄助絳珠娘娘時就定下來,菩薩也安於這個結局,願意為鎮壓地府圓寂。諦聽早知會有這一幕,卻還是悲慟不能自持。
也不知這平和安然的經文念過多少遍,十殿連同最底下的血海全數籠罩在金色梵光之中。
血海不再沸騰,哭嚎掙紮的怨鬼重新平靜下來,諦聽試探地打個響鼻,湊到地藏王菩薩腳邊。
那手持錫杖的菩薩站立不動,合掌念一聲佛,緩緩合上鳳目。
地藏王菩薩,圓寂了。
諦聽伏地嗚咽,心中滿是憤懣怨怪,卻又不知該埋怨誰。
埋怨菩薩慈悲,還是埋怨這果業無情,又或是這無情的劫難?
若當真要滅世,又何必讓他們去救!
諦聽泣血哀鳴,淚眼朦朧間額上忽的被輕柔一撫,它忙抬起頭,歡聲道:“菩薩!”
地藏王菩薩卻還是一動不動,以舍利為源鎮壓整個地府。
諦聽抬起前蹄碰碰腦袋,又朝菩薩望一望,終於跪下四蹄,朝他叩下三個頭,折身往離恨天而去。
絳珠立在離恨天之上,廣袖飄搖間一一擊碎怨鬼,不許它們往人間放肆。
鐘情大士隨護在側,望一望兜率宮的方向,問道:“咱們為何不去向老君求援?”
絳珠盤腿稍坐,抬手擦去兩頰汗珠,“因為這不是老君的劫數。”
老君超然物外,自然也就不沾因果,若是強行插手……翠雲宮地藏王菩薩便是下場。
“你也不該插手。”絳珠看向鐘情大士。
鐘情大士歎一聲,想起人間曆劫的十數花草姊妹,“為了她們,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她生性淡薄,離恨天之中唯一交好的便是絳珠,同旁人並沒有什麼交情。但到了這樣的時候,若要作壁上觀,仿佛又沒有那樣冷硬的心腸。
“咱們本就是怨愁情鬼孕育出的草木,這樣也合乎情理。”她自嘲笑一聲,幫絳珠打落冥界逃逸的惡鬼。
人間本已被絳珠藏匿,但離恨天卻還有個通道。若是讓這些鬼進入人間,附身在人身上作惡,便不知要生出多少亂事。
“多謝你。”絳珠盈盈一笑,舉目去瞧人間的江河。
她那凡間的父親正航行在海上,預備向他的陛下複命。
等這一劫過去……
絳珠剛一分神,腰上被重重一推搡,失腳落下雲端。
她畢生的修為全數在那朱果內,已贈與悟空防身,所剩一點微薄的法力也在結陣時告罄。勉力和怨鬼作戰到此時,已是疲乏不堪,竟分不出半絲力氣穩住落勢。
鐘情大士雙眼混沌,望著可憐無助的絳珠輕輕勾唇。
鴻蒙初開之時,萬物有靈,每日共沐日精月華,多數都可修煉成形。
絳珠原本早已忘卻的前塵,在這墜落間卻一一閃過,仿佛在看旁人的故事。
她的故土、小沙彌、老君……
九重天之下漩渦轉動,絳珠被它吸納其中,陡然失去意識。
天地初開之時,世間多是飛禽走獸,偶有草木精怪,全是得天獨厚之輩。開了靈慧的精怪們各成一幫,分彆占領一片土地繼續修習、繁衍,向著天道孜孜不倦地求索。
豐山中最先有了山神,連帶豐山境內都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
這一日山腳下忽然來了一個女娃娃,唇紅齒白、骨秀神清,身上不帶一點濁氣。
最先發現她的是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