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武當山。
八戒把悟淨交給道童,大剌剌往真武殿奔去。
北極佑聖真君掐個訣兒,在八戒膝上一打,看他摔個四仰八叉。
“你這夯貨,不在靈山供奉,往我這裡來做什麼。”
八戒自己揉揉臉爬起來,打個千兒,笑道:“這不是天下大亂,請你這九天蕩魔祖師降妖伏魔嘛!”
佑聖真君高坐明堂,八風不動,“不去。”
八戒一拍手,覥著臉湊到他麵前,“我那大師兄已掠過頭陣,眼見著這災劫將要滿了。俺老豬記掛著咱們素日的情分,這才找你同分一杯羹。”
他見大帝不為所動,轉轉眼睛,激道:“你彆號‘終劫濟苦天尊’,如今正是要了結劫難之時,反而推脫躲懶,彆不是怕了?”
大帝扯扯嘴角,拿鳳目在八戒身上一瞥,“我座下龜蛇二將正無事,便給你做個幫手,再多可沒有了。”
“那可不成!”
八戒拉拉他袖子,“上回在那小雷音寺鬥黃眉,你這二將無用的緊,還是要你親自助陣才成!”
佑聖真君一甩袖子將人彈開,抬手捋捋美髯,輕哼道:“你看仔細,人間已被藏匿住,太平的很!那妖魔隻在上界作亂,我隻鎮守我的北方,可不去上頭摻合。”
八戒將他好生一瞧,納罕道:“你平日可不是這樣的!”
真武大帝佑聖真君是什麼人?那可是打的妖魔哭爹喊娘、屁滾尿流的九天蕩魔祖師啊!因為降魔手段太過粗暴,被上頭點名批評過的玄天上帝!
八戒百思不得其解,忽而福至心靈,擠眉弄眼道:“是不是因上回眾仙推舉你接玉帝的班,他心裡不自在,給你小鞋穿了?”
大帝胡子一豎,憤憤站起身,“送客!”
這就是猜對了。八戒砸吧砸吧嘴,死皮賴臉纏上去,直煩的大帝要掀桌子。
“你怎麼不去找旁人!”
這劫難哪是好摻和的?枉這天蓬張嘴閉嘴往日的情誼,這不是活活害他嘛!
八戒撓撓耳朵,“一來,你降魔的手段最好,二嘛,我也是真心想分你一點功……”
大帝冷哼一聲:“嗯?”
“咳,那個什麼,”八戒乾笑一聲,“這不是你被定了接玉皇大帝的班嘛,日後的三界共主,運道加身……”
一言以蔽之,鼓舞士氣、增加福運。
大帝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回應,便索性一拳打出去。
“把金身羅漢菩薩迎入後殿,好生服侍醫治。”
大帝一甩廣袖,慢步往殿外走,“看好門戶,朕去去就回!”
那已被惡氣侵染的都歸順了偽佛,幫著他把其餘人等全數關押起來,繳了法寶不說,更設下禁製連法術都施展不出來。
廣寒宮建在月亮裡,偏居一隅又有太陰星君坐鎮,一時不好攻破,反倒平安無事。
素娥仙子為楊戩妥帖包好傷處,含羞帶怯地一瞟他英闊清俊的麵龐。
隻見他頭戴一頂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鵝黃戰袍,腳穿盤龍襪,足蹬縷金靴,玉帶團花,儀表堂堂,實乃三界內少有的英偉丈夫。
素娥一顆心跳個不停,怕露出行跡被人恥笑,忙轉身去喂那廊下的雄鷹。
哮天犬正在月桂樹下撲兔子,搖尾流涎很是歡快。嫦娥一把將那驚慌失措的兔兒抱起,閉門把那細犬關在宮外。
“嫦娥,”素娥仙子招招手,壓低了柔婉的嗓音:“你在外頭做什麼,二郎真君在屋裡,你可曾去瞧了?”
嫦娥仙子放下兔子,斜倚欄杆,“真君受了傷,可有給他醫治了?”
素娥仙子輕撫雲鬢,羞澀點頭,“娘娘和哪吒三太子都在,我沒敢同他搭話。”
她這般嬌羞模樣,顯見是芳心暗許。
嫦娥低笑一聲,瞧那神駿的蒼鷹,“等娘娘和他說完話,你便進去奉茶,到時尋個話頭,總能說上兩句。”
“我也是這樣想的……”
嫦娥接過她手中鳥食,“真君這鷹當真氣派,比外頭那狗兒好些。”
“哮天被關在外頭了?”素娥忙起身去看。
那朱漆的兩扇大門甫一打開,素娥眼一花,便見一道黑色的影子電射而入,嗷嗚叫著撲進院子。
兔子才平複了恐懼,正蹲在牆角啃蘿卜,忽然便見烏雲罩頂,還來不及撒開腳逃跑,就被血盆大口銜住。
慢一步的嫦娥撫額輕歎,盯著那露在外頭撲騰不休的兩條兔腿,頭痛該怎麼給它把口水洗乾淨。
哮天不管這些,興衝衝往大殿跑去。
楊戩接過他嘴裡那濕答答的兔子,對太陰星君身旁的玉兔尷尬一笑。
“嫦娥。”
太陰星君喚了嫦娥進來,命她把兔子帶出去清洗,繼續方才未完的話題。
“豬剛鬣請動了真武大帝,解救眾仙應當不成問題。”
楊戩看向小臉緊繃的哪吒,“我那六個兄弟傷的不輕,隻能托在娘娘廣寒宮中修養。三太子和我同去靈山,襄助悟空撥亂反正。”
玉帝封他做了昭惠顯聖仁佑王,他自己又皈依了道門,道號“清源妙道真君”,以灌江口為道場,居住在二郎廟中。
這回變故生的太快,楊戩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麾下一千二百草頭神死傷殆儘,連結義的梅山六友也為護他而傷重。李煥章、姚公麟兩個,更險些要救不回來。
楊戩心情沉重,哪吒也不好受。
他父親李天王今日去南海落伽山看望二子木叉,他又在外當值,雲樓宮裡隻有母親和小妹兩人。
那守衛的家將受了魔法蠱惑,殺將進去,直接擄走了夫人小姐。
哪吒當年割肉還母、剔骨還父,雖後來與父親冰釋前嫌,到底親情淡薄。隻有小妹貞英是父母後來所生,天真可愛,同他手足情深。
還有那西天的如來佛祖。
當日他隻餘一點靈魂悠悠蕩蕩到了靈山,是如來佛祖以碧藕為骨、荷葉做衣,替他重塑了金身,這才有如今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
哪吒心中感激,便認佛為父。
如今佛祖圓寂,小妹又失陷敵手,當真可惱也!
太陰星君情知事態緊急,卻又不能放心楊戩傷勢,便揚聲喚了素娥仙子進來奉茶。
廣寒宮的茶與彆處不同,粗看不過一盞清水浮著兩朵金桂,飲之方曉其中妙處。
楊戩五臟緩緩流過一股清流,隻覺通體舒泰、神清氣爽,竟半點不覺傷痛。
“多謝娘娘,我等告辭。”
素娥見楊戩抱拳告辭,不料他去的這樣快,怔怔隨著星君送到門外,心中悵然若失。
太陰星君目送楊戩二人駕雲往靈山去,回頭在仙子中看一看,“嫦娥在何處?”
素娥忙道:“嫦娥姐姐在後頭洗兔兒,非是故意不來送客。”
星君點點頭,不再多問。
蒼鷹在楊戩肩頭撲棱,哮天在他腿下亂竄,儘力為他消減愁緒。
哪吒獨自站在雲上,一手握繡球兒,一手提斬妖劍,未及肩膀的胎發紮起兩個衝天鬏,奶牙咬的極用力。
“若是貞英有個磕著碰著,或是傷了哪裡,我就把他血祭了哮天!”
楊戩無語看他,“哮天不吃這個……”
哪吒瞪一眼那細犬,惡狠狠問:“你吃不吃!”
哮天瑟縮一下,不知如何應對。
“真君、三太子,請留一步!”
女子嬌媚的呼喚遠遠傳來,楊戩忙把哮天犬遮在袍下,回首朝那說話的人望去。
“嫦娥仙子所來何事,可是太陰娘娘有什麼吩咐?”楊戩記掛著梅山六友的傷勢,不免擔憂。
嫦娥搖搖頭,“真君放心,梅山六聖無事。”
她咬一咬櫻唇,眼中泛起漣漪,“真君若是在靈山見到淨壇使者菩薩,代我向他報個平安。”
哪吒見她纖腰一扭飛回月宮,不由問楊戩:“她不讓豬剛鬣保重,反而說自己平安,這是什麼道理?”
每回他爹出戰,他娘可不是這樣說的。
“這不是怕天蓬擔心嘛。”楊戩看一眼哪吒的幼童身板,嘴裡嘖嘖一聲,“你還小,不懂這些。”
哪吒威脅似的揚揚縛妖索,齜牙瞪他一眼,丟了楊戩疾速往靈山飛奔,倒把哮天的事忘了。
冥界。
枉死城中怨鬼哀嚎,諦聽馱著那衣衫襤褸的仙姝緩緩下降,慢步踏入城中。
絳珠之前被那入了魔的鐘情大士推下高天,掉入雲海漩渦中。漩渦裡頭風刀雨箭割人骨肉,偏她法力耗儘不能防身,眼見命懸一線,幸得神獸諦聽相救。
諦聽一生忠貞不二,地藏王菩薩圓寂,它本是要殉主而去的。隻因聆聽知這仙子有難,諦聽記著菩薩曾對她多有讚許,也是因助她才沾染因果,不願菩薩心願落空,這才救她一命。
如今人已救下,他該回到菩薩身旁了。
絳珠連日耗損心力,又受了重傷,隱隱有些五內俱損的兆頭。也不知暈厥了多久,她鴉青色的睫羽輕顫幾下,露出黑水銀丸的眼瞳。
“枉死城……”
絳珠踉蹌起身,扶牆看那牌樓上的石匾,不知自己因何到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