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轉王、卞城王等九殿閻君已被秦廣王所殺,地藏王菩薩又圓寂了,絳珠隻得去尋目蓮尊者。
目蓮尊者是地藏王菩薩的得意門生,悲憫世人之心不下地藏菩薩。菩薩發下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目蓮尊者便在枉死城中助他渡化怨鬼。
枉死之鬼受不得後人饗祭,那燒來的香煙燭火、錢財珠寶便全在目蓮尊者處收著,等怨仇執念消解之後再全數奉還。
但鬼魂也有衣食之憂,尊者便鼓勵他們做些東西,來他這裡換取少量的錢財度日。
數萬年的錢財積累下來,即使尊者給出了一部分錢財,仍是有難以想象的莫大金山堆積。
目蓮尊者素衣白袍,手持佛珠向絳珠行禮致意,“娘娘見過故人,可是已放下了心中執念?”
絳珠衣袂輕揚,廣袖招搖,“多謝尊者行方便。”
她是生魂,若沒有目蓮尊者暗中放行,本不該順利進入城中。
目蓮尊者念聲佛號,搖頭道:“娘娘是神獸諦聽馱來此處,必然是菩薩的心願。小僧也是謹遵菩薩遺命,當不得娘娘一聲謝。”
絳珠不曾見過地藏王菩薩,卻也聽過不少他的事跡,如今受惠於他,心中更加感念。
尊者卻不覺感傷。菩薩心懷蒼生,求仁得仁,該當是喜事一件才是。
“娘娘所來何事?”
絳珠自然是為了鴆女那幾個孩子,她道:“豐山因洪水而死的山民中,有幾個孩子重塑了肉身。”
尊者頷首,“有了肉身便不算死魂,他們可以往上界過日了。”
絳珠搖頭,“他們與父母親緣甚淺,這一去便割斷了牽係……”
“娘娘的意思是?”
豐山那些人算是城中最早的一批怨鬼,目蓮尊者在這城中數萬年,和他們算是熟識,也知道除了少數幾個投胎去的,絕大多數都因不舍塵緣羈絆而拒絕轉世。
“我希望尊者可以教導他們。”
鬼仙品階雖居於末等,但往後做個城隍、判官,再不濟做個勾魂的鬼差,隻要有個盼頭,便不會被這座城困死。
目蓮尊者合掌朝她一禮,“娘娘大善。”
她本可以給他們謀劃更多的好處,但她選擇了給他們希望。
冥界彌散死氣,象征死亡、終結,是世間最沒有希望的地方。
但這裡何嘗不是另一個開始呢?
絳珠撫一撫雲鬢,垂眸一笑,“除此之外,還有一事要與尊者商量。我想向尊者賒借幾庫金銀。”
尊者啞然失笑。
原來即使位居九天之上,已然超凡入聖,絳珠娘娘還是難斷塵心凡念。
“娘娘今世托生在姑蘇林家,那林海曾在這裡寄存了九庫黃金,預備他亡妻夭子花用。但那林賈氏母子不曾入地府,便一直不曾支取過。娘娘要用錢財,便從這裡取用,隻是切記還陽後要及時補上,更要孝順父親。”
金銀之事暫放一邊,絳珠愕然詢問:“不曾入地府是何意?”
尊者笑道:“那婦人不忍離去,便帶著亡子盤桓在家中。因她是國公後人,有些福澤,閻君不好強逼,隻得隨她去了。”
絳珠蛾眉輕蹙,“我倒不曾見過……”
“這是因鬥戰佛之故。”
尊者解釋道,“死魂陰氣太重,與生人壽數有礙。但那林海一心求死,本就有自戕的意思,閻君才不理會。後來鬥戰佛往揚州醫治林海,見了那賈氏母子二人,便助她們附在林海夢中,這才相安無事。”
絳珠不料這裡頭還有這樣的事。
藥石可解身病,卻不能醫心病。原來林如海的病倒在其次,他是在夢中得到了慰藉,才肯好好活下來。
“便把這九庫全支取了吧。”絳珠心中感慨萬千,轉身慢步離開,“兩庫勞尊者交於豐山諸人,剩下的用於枉死城開市。”
既然要在城中度日,便讓它多一些人氣。
希望她再來此地時,暗沉幽微的枉死城有成片彩燈高掛,街道兩旁有人沿街叫賣,孩子們三五成群看熱鬨,大人也有自己的營生盼頭。
目蓮尊者念一聲佛,立刻著手去安排。
他這裡除了金銀,還有許多城民親手做的手工品,枉死城的小攤倒是能很快擺起來。
念經隻能消解執念怨仇,真正救一個人,該當是在他心中種下希望的種子。
目蓮尊者心有所感,頭上梵光一閃即逝。
大雄寶殿。
隨悟空破蓮而出,那高坐蓮台的偽佛口吐鮮血,眼中滿是殺意。
悟空披風招展,手中金箍棒升起無上戰意。
一棍打落他那含怒一擊,悟空摸摸頭上鳳翅,“我勸你稍等一刻出手。”
“哦?”
偽佛心下不妙,卻仍強撐道:“你若是怕,便歸順於本座,這三界也可與你共享!”
悟空不理會他招安,隻掐訣在那金箍棒上吹一口氣,偽佛強行納入神府的十六顆舍利子感受到召喚,爭相要往體外飛去。
各股力量激蕩衝擊,那偽佛喉頭一甜,又嘔出一口鮮血。
“我勸過你了。”悟空甩甩頭上鳳翅,顯示出無辜的模樣,“貪多嚼不爛,你這樣大的人了,怎麼不懂這個道理?”
偽佛怒上心頭,喝道:“你故意讓我得到舍利子,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金箍棒在掌中舞得虎虎生風,悟空閒閒把在座各菩薩、金剛、天王、真君看過,搖頭道:“一個個疏於修煉,如今被人製住,為虎作倀,當真丟死個人!”
滿座神佛皆雙目混沌,隻待偽佛一聲令下,全數上前撲殺這猢猻。
偽佛運氣壓下傷勢,一揚手從殿後走出個頭戴女冠的居士。
“孫悟空,你可認得她嗎?”
悟空不著痕跡皺皺眉,擺手道:“認得,太虛幻境一散仙。你如今連這種不入流的小仙都要當員大將,一一給老孫介紹不成?”
“嘴硬。”偽佛哈哈大笑,“告訴他,那絳珠如何了!”
鐘情大士木然道:“功法耗儘,推下三十三重天,掉入雲海漩渦。”
悟空殺意乍起,那離得近的被他勁風所傷,嘴角留下血跡,也不知道抬手擦去。
鐘情大士被震出數丈,頃刻暈厥過去。
“我不信她有事,”悟空在棍上一彈,眼角帶風,“但你惹怒我了。”
偽佛做一個手勢,在座的擁躉全數撲向悟空,各自使出看家本領,定要這狂妄的猴子血濺當場。
一棍打落李天王的玲瓏寶塔,悟空將人掀倒一片,扭身使出法天象地,身形暴漲數丈。更有三頭六臂各持一根如意金箍棒,兀自舞的密不透風。
哪吒才飛身進殿,一眼見那斷成兩截的寶塔,不由叫一聲好。
他重塑肉身後意欲尋父報仇,李靖求告佛祖,佛祖便賜下這寶塔。寶塔克製哪吒法身,才成全了那父慈子孝的表象。
有時李靖忘托著那塔,見了他便煞白了臉,生怕他做下弑父的行徑。
哪吒一腳踢開寶塔碎片,見悟空正戰到酣處,不由激起戰意,往那殿中一跳,也幻化出三頭六臂,各持一件法寶:“悟空,我來助你!”
“小太子,仔細你的奶牙彆被打落!”
悟空為他格開王靈官的金鞭,嘴裡笑話一句,反身又去挑落雷部諸神。
這王靈官乃護教五百靈官之首,手上很是有些本事。
當初悟空大鬨天宮,一路打進通明殿,若非王靈官抵死纏鬥,最後一殿裡的玉帝還不知將要如何。
“呸!你這潑猴,我好心助你,你倒好,忒把我小看了些!”
哪吒一揚縛妖索,將那火部眾神捆個仰倒,又把那降妖杵敲在太白金星腰上,一腳將他蹬在地上。
“你這老頭也來湊熱鬨哩!”
太白金星腰骨一傷,倒在地上起不來,殿中戰亂,幾次將要踩踏在他身上。
悟空一眼瞧見,隻拿金箍棒把他腰帶一挑,放到廷柱之後。
“三太子,李長庚這老倌於老孫有點恩德,且讓他一旁待著吧。”
哪吒正把那風火輪掄在李靖臉上,聽悟空說話,也分神瞧一眼太白金星。見他雖站不起身,仍要爬出來摻和,不由道:“我用這火尖槍給他一下,讓他暈過去了事。”
悟空把那水部的靈官往哪吒處一推,又將韋陀搡到他麵前,阻了哪吒行動。
“小太子,你那槍鋒利得很,怕李老倌挨不住,還是老孫使個瞌睡蟲。”
他從前做齊天大聖時,從增長天王那贏來許多瞌睡蟲。原先倒送出去許多,隻留了一公一母做種,如今也生出了幾窩,許久不曾用過。
他從腰裡摸出來兩隻,往那老倌臉上一吹,即刻就消停了。
哪吒不管他怎麼安置太白金星,繡球兒把水部諸神砸倒一片,又以那砍妖刀架住韋陀杵。
他生就一副好戰好動的根骨心腸,終日屈在天庭好沒趣味。如今在這大雄寶殿裡一展身手,倒如那魚兒入了水,很有些樂不可支的意思。
慢一步的楊戩放了哮天去,金弓銀彈打開秦廣王,三尖兩刃刀在手,瞬間加入戰團。
這三個殺神聚在一處,沒有一個省油的燈。殿中各人久戰不下,反倒折了大半進去。
哪吒興致勃勃道:“咱們三個反了去,悟空做佛祖,二哥做天帝,我在後頭給你們出出主意,豈不也快活?”
楊戩捂臉回絕,“我住在灌江口挺好的,我舅舅待我也不錯……”
“哼,慫包!”
哪吒白他一眼,又去慫恿悟空:“悟空,你乾不乾?天帝佛祖都給你做,蟠桃園隨便你吃!”
悟空把那硬茬子王靈官定住,恢複本來身形,“我娘子不大愛這些,還是花果山快活。”
那蟠桃但凡熟了,他想吃總能溜進去吃個飽肚,做不做天帝都是一樣。
悟空砸吧砸吧嘴,補充道:“何況這桃子再寶貝,終究還是鎮元子的草還丹稀罕些。”
哪吒齜牙呸一聲,“你當誰去他都給呢!你把那蟠桃都能吃膩了,你怎麼不乾脆餓死算了!”
“咱們吸風飲露就能飽,餓不死的。”楊戩摸摸哪吒頭上鬏鬏。
哪吒最恨旁人仗著身高摸自己頭,登時就要和楊戩戰到一處,悟空充個和事佬,兩邊和稀泥。
蓮台上的偽佛咬緊牙齒,抬手打去一袖惡氣。
“你做什麼偷襲!”
哪吒把那勁氣化了,恨聲道:“沒看到我在收拾楊戩?還沒輪到你呢!”
偽佛站起身,幻出金翅大鵬雕的本體,一喙啄向哪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