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陳到地方的時候,酒肆已經要關門了。這裡地處偏僻,也沒掛任何的招牌,不知是怎麼被他找到。
最後葉疏陳請掌櫃通融,買了兩小壇酒,偷偷抱回到家中去喝。
高家的這個小院,真的是見證了不少的離合。
高吟遠可能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家道中落後隨意買下的院子,最後成了一個收容之所,京城有名的幾位官宦子弟,都來這裡住過。連九五之尊也招待過一次。
這樣說來,這平平無奇的院落,真是格外包容。
邱季深正感懷之際,葉疏陳翻出了煮酒的家夥。他熟練地在院裡支起來,燒熱之後,給兩人各倒了一碗。
邱季深隻喝了一口,便被辣得合不上嘴。
大梁怕百姓沉迷酒色,耽誤營生,一般是不允許隨意買賣酒的。就算商家賣酒,也隻賣低濃度的米酒一類,基本不會讓人喝醉。反倒是軍營裡的是士兵喝酒最多。
在如今的釀酒水平和社會背景下,能找到這種程度的烈酒,是真的不容易。
葉疏陳將碗舉在半空,說:“今日不談前仇舊怨,不可翻臉,不能生氣,就當是朋友,互相間暢飲兩杯。”
項信先看著他二人苦笑說:“我們能做朋友嗎?我們做得了朋友嗎?”
葉疏陳還是瀟灑說:“朋友嘛,交心就好。是吧邱季深。”
邱季深擼了把頭發,隻管點頭道:“啊……是啊。有理有理。”
葉疏陳:“你看,我們三人,我是前千牛衛的國公長子,你是年紀輕輕的大理寺左丞,邱季深雖然沒用了些……”
“喂喂!”邱季深不滿叫道,“我是前途無量,享譽盛名的邱公子好吧?今上的五郎兄弟,你說誰沒有用呢?”
葉疏陳大笑道:“哈,好吧。反正我們三人都是天之驕子,雖說如今落寞了些,那也不是常人可以比及的。若我們都要妄自菲薄的話,天底下的人又該怎麼才過得下去?項信先,隻要你明白自己做的決定沒錯,那還管它許多乾嘛?”
項信先說:“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錯。可我不是那般坦然,也不是那般大義,你們錯看我了。我也卑鄙地暗想,若我不是那麼執拗,不會至於今日,我分明如此弱小,為何非要自視過高?”
邱季深:“人皆自私,所以我才覺得你能如此,尤為可敬。弱小又怎樣?人就是生而卑弱啊!與天地相比,更是滄海一粟。可天下間能力挽狂瀾、鑄造曆史的英豪,也同我們一樣弱小,你見過哪位不會受傷、不會後悔的聖人了嗎?我覺得你的誌向不弱小,不可笑,更不是自視過高。”
葉疏陳放下碗,樂顛顛道:“邱季深,你都開了口了,也來誇誇我啊!”
邱季深正要說話,葉疏陳急忙道:“不能翻臉,也不能生氣,先前說過了!我再加一句,不能罵人。”
邱季深笑了出來:“誇你兩句怎麼了?我們英武非凡,恣意瀟灑的葉公子,難道不該誇嗎?”
葉疏陳美了,一口喝儘碗中餘酒,叫道:“好!”
“那我也坦誠說一句。”葉疏陳對著邱季深道,“雖說自遇見你,我就有不少麻煩,可與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是最高興的。”
邱季深說:“……被誇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套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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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季深喝得並不多,大抵因為他們都不是喜歡借酒消愁的性格,聊到無話可說之後,就各自散了。
邱季深回房間睡了會兒,因為不習慣喝酒,腦子有點昏昏沉沉的。早晨天還未亮,聽見更夫敲著銅鑼從街上走過的報時聲,立即窸窣地爬起穿衣,一番準備後去官署報到。
此時街上已經有了人氣,早晨販賣餐點的攤位陸續擺出,官階高的官員,穿著繁複的官服,走著與她相反的方向,趕往皇宮早朝議政。
小攤的架子上掛著幾盞橘燈,順著兩側蔓延開去,照亮了這一條通往森嚴宮廷的曲折道路。
而宮中,宮仆手中提著燭燈,候在殿外為官員引路。
因為天色尚早,先到朝臣們或打著哈欠,或小聲細談,都是一副精神困倦的模樣。
此時項古山到來,認出他的官員作揖喊了句:“項左丞。”
以往禮讓謙遜的項古山這次卻未有回應,隻徑直走到最前方,將最外身的官服脫了下來。然後在一眾官員瞠目結舌的表情中,半跪下身,仔細地折疊衣物。
禦史公揮開圍觀眾人,走上前急道:“項左丞你這是怎麼了?麵見陛下豈可衣冠不整,趕緊將官服穿上,馬上就要開門早朝了!”
他話音剛落,項古山將頭頂的官帽也摘了下來,端端正正擺在衣服上方。
禦史公驚訝道:“你……”
項左丞抖了下長袖,後退跪下,以頭磕地,用帶著疲憊的聲音用力喊道:“罪臣前來請罪!”
眾臣議論紛紛,茫然不解,與他關係親近的官員,彎著腰小聲勸說。
不久,唐平章在侍衛的簇擁下到來,停在項古山的身前。看不出表情意味,隻客套又疏離地說道:“項卿快起,有事大可商量,都且入殿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