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素很想把拳頭塞進嘴巴裡。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過的是悠閒種田的生活。後來,程犀讀書出色,她以為自己要書寫的是一部發家奮鬥史。半個時辰前,知道程節程老先生是自己的祖父,改為演一出趙氏孤兒。
三者層層推進,慷慨激昂!讓她覺得,接下來再難再險,也該是大步向前!
半個時辰後的現在…
吧唧!一步邁空,摔地上了。
王府下堂妾的兒女,要走什麼樣的劇本兒?
這種仿佛從大漠黃沙、金戈鐵馬,畫風一轉變成小拳拳捶胸口的,閃斷腰的轉變!
她現在既不能將拳頭塞到嘴巴裡,也不能扶一把腰,還要端正坐好。對裝作她不在、一唱一和將舊事說完了的趙氏與王媽媽道:“阿娘,我已經讓小青姐去
廚下,吩咐飯菜管待李公子了。二哥已回前麵去…”
將方才處理的事情,一件一件報給趙氏聽。
趙氏顧不得“假裝女兒不在房裡,我在臥床傷感”,就著王媽媽攙扶的手,掙紮起來,盯著程素素問道:“你知不知道剛才娘說了什麼?”
程素素點點頭:“嗯。”
對上趙氏的雙眼,程素素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裡麵藏著多少情緒!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種種擔憂。那麼的活生生的,不再是一個紙片兒。
趙氏以往,在所有人麵前的表現,就是一個標準的模型。標準的主母、標準的這個時代的正常女性、標準的母親。她的一應情緒、行為,都是可以預測的,昨天和今天一個樣,明天也不會與今天有什麼不同。哪怕外界有了變化,她的行為依舊是可以預測的。
直到現在,才有了一點她自己的特性,讓人覺得,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程素素抬起手,摸摸胸口,那裡,有什麼東西在醞釀,衝破胸膛。
趙氏顫聲道:“我曾…”
“阿娘,我都聽清楚了,那又怎樣?娘要累了,就歇息,彆的事,就交給我吧。”
程素素決定了,還是跟她哥哥一起,寫奮鬥史去。
趙氏與王媽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麼開明的態度,大大出乎她們的意料。從趙永年往下,誰不覺得這事兒,算是個敗筆?否則,何以趙永年願意將女兒嫁個不進學的道士?
趙氏更將此事視為平生一大敗筆,對誰也不肯提。若非機緣巧合,她能將這秘密帶進棺材裡!
程素素就這麼輕描淡寫的帶過去了?
趙氏加重了語氣:“你還小,看事輕巧,不明白這…”
“一彆兩寬,各生歡喜,”程素素拍拍裙子,“從
此居主位、坐主座,兒女管你叫阿娘不是阿姨。我謝齊王放生。合則聚,不合則散,哪有那麼多好介懷的?”
說著,打桌上茶窠裡取出茶壺,一手擎壺,一手取蓋。拿開,放下,一聲脆響。再將壺蓋放到桌上,拿了個杯子,往壺上罩:“不是壺不好,不是蓋不好,也不是杯不好。”
“可…”
“阿娘要是還擔心,明兒去城隍廟,給祭祖父,看他受不受你的禮,不就知道了?”程素素也知道,趙氏這麼多年的心結,幾句話,就想完全打消,是不可能的。隻能徐徐圖之。
對付趙氏這樣的婦人,鬼神之說是一個很好的支點。
趙氏緩了下來。
郎中也在這時來了,程素素又陪著看方,派人抓藥、煎藥。且對郎中編出一個:“家中又有一件大事,太過驚訝,不小心跌翻了椅子。”這樣的理由。多付
了些診金。
前麵辦宴席,請李巽吃飯。自家廚子,原有趙氏打京裡帶來的一個陪嫁老手,能做一些京城風味的飲食,居然合了客人的來曆。又從外麵酒樓裡訂了些本地招牌菜,湊成一桌。花樹下刨出一壇家釀的老酒,也將這宴糊弄了過去。
命廚下熬下肉粥,親自喂了趙氏半碗——這是程素素以前從未做過的事——程素素自己也扒了一碗飯。
前頭宴散,後頭也忙完了,程素素道:“有勞王媽媽照看阿娘,我去前頭與他們通個氣。”
趙氏緊張地抒著帕子:“縱你們不在意這事,可瞞了這麼久…”
程素素心下一歎,柔聲道:“有我呢。娘隻管等明天行祭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