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卷起了袖子:“什麼靈驗嘛,以前臣說到一半,陛下就要打斷臣。這回臣一定要說完。就說…啊,就說東宮,傳聞餘道士靈驗?他又不是從織室裡拖出李陵容,他所相者,皆是陛下後宮呀!太子降生,是天意,與道士何乾?”
皇帝冷靜地舉起袖子抹臉。
李丞相:…
太子笑道:“阿爹,李相公這話,有理。”
皇帝道:“前麵的沒有道理,後麵的倒有些道理。不許再說道士了!說女婿。”
李丞相眨眨眼:“女婿?現在不忍心他扛活了,就打發到祠祭清吏司去,抄抄碑文,看看諡號,看看前人,明白些事理,穩穩當當。”
皇帝擦完了臉,笑指著他:“我說你怎麼力爭要他去那裡,居然不給他個優差,原來是打這個主意。你要仔細了,年輕人有爭先之心呐,你將他放到那裡,恐怕心中要生怨的。”
“會生怨的人,怎麼敢招做女婿呢?”
“這麼拿得穩?”
“臣是一生下來就要沒命的人,得為陛下大臣,靠的可不是什麼算命打卦呀。”
皇帝與太子皆是若有所思。
李丞相又小聲道:“再說一句,他是程公的孫子反而好,沾著祖父的美名,他就要背負其重,但有行差踏錯…誰會幫他?隻有群起而攻,是也不是?”
皇帝大笑:“你這算是說了實話啦!可不能讓他知道。”
李丞相道:“臣見了他,也這般說,還要教訓他,老實些。人,對於有美名、或居高位者,要求總比對一般人更苛刻些。哪怕自己做不到其中之萬一,也要彆人做到。不是嗎?”
皇帝拍地大笑。
李丞相見皇帝高興,又說了:“陛下看,靠算命的,是不可信的…”
皇帝道:“你走吧,三清麵前說這個,我怕他們下天雷來劈你。你女婿,沒事兒。祠祭清吏司,呆幾天得了,你不舍得他扛活。他又不是我女婿,我點他進士,是為了他十八歲就來拿著俸祿養老的嗎?”
李丞相被趕走了。
太子好奇地看著李丞相的背影問道:“阿爹,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皇帝笑道:“恐怕是知道的,可是,有什麼用呢?哪朝哪代,王莽都是活不下去的。哈哈哈哈!”
太子跟著笑了起來:“多個扛活的,也沒什麼不好。”
話雖如此,心裡終究還是有了一點點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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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丞相頭也不回地走了,到了家裡,程犀還在書房裡一麵與李巽閒話,一麵等他。看到他來,二人一同起身。李丞相道:“都坐下吧。”
李巽急問:“伯父,如何?”餘道士之事,程犀果然是告訴了李丞相。李巽雖不知詳情,卻也知道餘道士坑得程犀不得不向李丞相來求援。
李丞相皺眉看著這個侄子:“穩重,穩重些。”
李巽一縮肩膀,站好了。
李丞相對程犀道:“好了,聖上和東宮,芥蒂應該
消得差不多了。從今而後,你要忠臣愛民,一以貫之。”
程犀垂手道:“是。”
“那個什麼朝廷重臣任職詹事府的事情,休要再提!話是好話,不該臣子先去講。”
程犀受教。
“餘道士的事情,你們就不要再問了,讓你師伯也不要管。你師祖不是個多事的,倒是你那個大師伯,忒愛操心。”
“是。”
程犀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則餘道士,是否會有妨礙?”
“要是有妨礙,你想怎麼辦?”
程犀慎重地道:“視東宮心意而定。”
李丞相點點頭:“知道了,你——回去吧。不要小
瞧祠祭清吏司!”
“是。”
李丞相擺一擺手,程犀見他不再有他言,乖乖地告辭離開。
回到家中,沒有意外地,程素素在等他。
見到程犀,程素素迎上來,先幫他除去外袍,又張羅茶水。程犀這一日心力交瘁,難得沒有形象地癱在了塌上,接過茶來飲了一大口:“衣裳擱著吧,你再踮腳,也夠不著那架子。彆把我衣裳甩飛嘍~”
程素素將衣裳交給了阿彪,湊上去問道:“成了?”
程犀笑著點頭:“是啊。不過有一樣,嶽父大人說不行。”
“呃?”
“有關詹事府的事情,現在不是臣子插口的。至尊父子情深,哪用這樣?嗯?若說以後,就更不能提了
。我想,天家的事情,不是疏不間親那麼簡單。而是君臣有彆。”
程素素虛心受教:“是。”
“二郎回來了嗎?”
“嗯,他揪著三哥去做功課了。觀裡傳話,先當不知道,什麼都先彆講。”
程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一關,算是過啦。”
程素素捧著茶碗,低聲道:“是嗎?”
“是,”程犀一躺,將胳膊墊在腦後,自嘲地道,“眼下,聖上心裡肯定有點什麼,我得貓著,不能動彈啦。嶽父沒明說,我也看得出來。這樣大的事情,豈是一番話就能全然打消的?”
程素素手上一顫,引得程犀看了過來:“怕什麼?”
“沒怕。”程素素心道,隻是你還這麼年輕,就這麼窩著,不知道要抑鬱多久呢?
程犀道:“咱們說過什麼?要做大事,第一要緊,是活得長呢。你哥哥才十八歲,貓十年,有的人還未必考得上進士,對不對?”
隻是考十年,和被打壓十年,肯定是不一樣的,程素素在心裡嘀咕著,不敢給他潑冷水。
程犀自言自語:“何況,這十年裡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也是不知道的。”
“我倒盼著有什麼事能發生,真是便宜那個妖道了!”程素素恨恨地道。
程犀閉上眼睛,緩緩地說:“他,快要完了。”
“嗯?哥不是說?”
“嗯,我們不會動手,嶽父大人還在觀望。彆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帶血的羊,進了狼的眼睛裡,會是什麼樣,餘道士,就會是什麼下場。幺妹,這官場之上,要麵對的東西,除了智計城府,還有腥臭臟爛、愚蠢下作。你是女孩子,要不要知道這麼些,我也很猶豫了。”
程素素道:“大哥忘了,斬草除根,是我提出來的。”
“要是,我是說,要是大哥先死了,你可彆忘了祖父衣冠塚前說過的話。養個好孩子,把這些,都教給他。”
“大哥!”
“睏啦,我睡一會兒。”
“…哦。”
程素素強忍著眼淚,心裡將餘道士卸成了八百塊,出門還要抹抹眼睛,裝成什麼也不知道。她應該什麼都不懂的。
許多年來第一次,程素素那麼的希望真的有神明,可以早些賜給程犀一個轉折。這一天晚上,她焚香禱告,請程節若真是有靈,幫個忙的時候,是絕沒有想到,這個機會,它會來得這麼快。甚至早於程犀的婚禮。
這機會,還是皇帝親自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