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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的事無小事。
“程肅”已經入葬,
大家便在靈堂的乾草上坐下來,
聽師兄講那揀徒弟的故事。
道一語言簡練,程素素連猜帶潤色,
還原了整個過程。
道一並沒有考慮到這麼早就要揀個徒弟來養的,然而師門傳統,徒弟就像龍卷風,總是來得那麼得猝不及防。程素素說有點奇怪的味道,這味道其實很淡,
淡到掃個屋子潑點水,
一般人都聞不到。
冬天嘛!連味道都仿佛被凍住了。
然而程素素不是一般人。
何況,躲在玄都觀裡的這位,
呃,小師侄?連這個條件都沒有,已經好幾個月沒能好好洗個澡了。
就讓程素素給聞了出來了。
程素素順口給道一提了一下,道一回來自己也留意一下,
畢竟是紫陽真人留下的靜室,
程玄還時不時去住幾天。
這姑娘躲得很謹慎,道一又唯恐有什麼陰謀,
暗中布置,
又不宣揚。額外花了兩天功夫,
終於將人抓住。抓到的時候,
還以為是一個男孩子,
一個小偷。這就很不需要客氣了,
道一在街上混過的,
知道這些人裡不能說沒有良善,然而小機靈、小貪心、不誠實等等毛病,比條件好的小孩子更明顯也更難管教。
本想將人趕出去的,卻又改了主意——躲了這麼長時間?沒有對玄都觀構成破壞?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先審一審!
私設刑房之類的事情,老實道士是不會乾的,但是有幾間關門下弟子小黑屋,難道不是應有之義嗎?抓到的這個小臟猴子,不是京城人,雖然也努力說著官話,卻能聽出口音來。聽他用詞,偶爾比程素素還要斯文一點。
道一板著臉,說要將他送官,才問出實情來。這孩子親娘早死,與父親相依為命,他爹給人當賬房,他跟著認點字、會看個賬。教匪才興那會兒,他爹精明,見勢不妙,爺兒倆卷鋪蓋就跑。一口氣往北,想再找個賬房的差使,一直找到京城,未果,死了。
不少寺廟道觀會容留種種原因一時不能回鄉安葬的人停靈,費用當然視情況而定。然而老家打仗,歸程無期,隻好給他爹在京城郊外找塊地方先葬了再說。埋完了,還剩點錢,接著就遇到了偷兒。
當時玄都觀攤上大事兒,一團糟,他就潛到玄都觀裡來了。朝廷平叛,要遣返流民回原籍,她就決定,先窩藏在玄都觀裡。
道一不敢全信他,也不知道他在靜室這些日子,到底聽到了多少內容,是不是彆人派來的探子。又問不出彆的來,便想以收他為徒的名義,將人拘在道觀裡,徐徐觀察。若是沒有問題,那就當真徒弟養著,露出狐狸尾巴,貧道就要斬妖除魔了。
揀了,就要好好養,哪怕是存疑的,也要給他洗一洗,換個乾淨衣服。
當年,程玄揀到他的時候,他也臟兮兮的,渾身是刺兒,丫環婆子不敢靠近,然後就被程玄揪過去涮了。
這一涮就……當年是涮出師徒父子情來,如今……
“啊——流氓!妖道!”
然後就是現在了。
“哈哈哈哈!”程素素坐在一堆乾草上,笑得快要歪倒了。
道一老羞成怒:“不許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哈哈哈哈!”師兄的臉色真是太精彩了!程犀兄弟也笑不可遏。
道一彆過臉去,不理他們了。
終於,程素素笑夠了,問道:“人現在還在觀裡嗎?”
“嗯。”道一不開心地點頭。
程素素從地上爬了起來:“那走吧,去看看哎。”
“你又要做什麼?”道一十分警惕。
程素素莫名其妙:“一個姑娘放你那兒,合適嗎?你能將她怎麼樣?當然要我出麵啦。再說了,哪兒不躲,偏躲這兒,不擔心嗎?你把人給看了,打算怎麼收場?走投無路偷兩口吃的,那得給人個交代。要是有意打探消息,就得撬開她的嘴,知道背後的人。”
程犀道:“大哥,讓她一起去吧。”沒有比程素素更合適的,執行這個行動的人了。無論是問話,還是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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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京之後,直奔玄都觀。
依舊是在靜室。
程素素第一次見到了李墨,一個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奔波勞碌,讓李墨顯得瘦削,眼睛裡卻透出一股警惕的機靈。看起來,罵完“妖道”之後,“妖道”並沒有“妖”了她,還讓她洗了個囫圇澡,給她找了身乾淨道袍換上了,頭發卻是拿支荊釵草草彆起來。
“妖道!”一見到道一,這女孩子就兩眼噴火。
道一頗覺理虧,畢竟……咳咳。聽過道一描述的程犀等人,也有些尷尬。打定主意,不能讓這個可疑的、有可能聽到秘密的人走脫,卻也不能不承認,道一的某個舉動,是很……那個的。
李墨的臉像她的名字一樣,迅速地黑了了起來,準備先發製人,單手叉腰,就要開罵。冷不丁卻打了個寒顫,被電擊一樣地擰過脖子,看到一個一深身縞素的小姑娘正在看著她。
一點也不窮凶極惡,甚至沒有憤懣,沒有輕蔑,隻是一眼,將李墨看了個透心涼。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害怕,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覺自己就快要死了,仿佛被一刀捅了個腎。
程素素問道一:“師兄,這位就是?你叫什麼?”
道一才要回答,程素素第二個問句已經直衝李墨去說了。
這個人很可怕,李墨本能地預知了危險,合作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李墨。木子李,筆墨的墨。”
道一與程犀對視一眼,壓下同情,默默縮在一邊,看程素素的發揮。總覺得幺妹好像,打開了一個了不得的世界。
程素素點點頭:“我剛給自己出了個殯,臉色不太好,彆在意,請坐。”
剛給自己出了個殯?!李墨以為經曆許多、見識過許多的黑暗之事,自己不會再對什麼人、什麼事吃驚了,今天她發現,她錯了,她還是會感到恐懼的。
父親死的時候,她更多的是茫然;朝廷要遣返流民還鄉的時候,她是積極想辦法躲起來;被“妖道”捉住的時候,她一時羞憤之後,也是想著可以憑智慧繞過去。“妖道”據她這些日子的觀察,其實是個好人來著。
李墨隻敢坐椅麵的三分之一,兩隻腳還撐在地上,一副隨時準備逃命的樣子。
接下來,就是一問一答的時間。
李墨從她爹叫李僚,真的就是原來知府的幕僚(道一:……)說起,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道一與程犀頗覺驚奇,程素素在他們麵前,鵪鶉得一塌糊塗,怎麼就這麼能嚇人了呢?
李墨見程素素一直麵無表情的,有些發急,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君王,你們可以查的!”說著,直往“妖道”那裡看,早知道就不先聲奪人罵他了,老實跟他招了多好。她當時也是羞憤,想鎮住道一這個麵皮冷、心裡婆婆媽媽的道士,然後好脫身的來著。
道一在椅子上挪動了兩下,程素素先看了過去,道一又坐直了。
程犀還能挺得住,問道:“為什麼不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