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各色複雜的目光中謝漣雙眼通紅氣的。
他手裡握著一份文書,紙頁泛黃,一個角還被燒毀了上麵的字跡勉強稱得上工整而已。回想起這份文書的來曆就有一種想把它完全燒成灰的衝動。
昨天入夜謝漣在書房的燭光下琢磨陰謀詭計門板被扣響,謝丞相派人來將他喚了過去。到了謝丞相的書房謝漣才知道他那點“陰謀詭計”在謝丞相麵前就是個飛灰!
謝丞相什麼都沒說,就推給他件東西。謝漣狐疑地打開,盒子裡麵裝著點舊字紙,還有燒痕。識字的人看到了字紙,不自覺就會讀取一看之下,謝漣頓時如遭雷擊。
這是一份臨終懺悔,程素素小時候打過主意偷聽偷看的那一種。字跡勉強能稱得上工整間或有幾個錯彆字,內容倒不難讀出來。是一個地痞流氓的臨終懺悔,字裡行間流露出後悔接了某一單生意的意思。
此人叫做吳二靠設施勒索當打手過日子偶爾還搶搶乞丐碗裡的銅錢。這一天與一個“朋友”接到一份活計叫他某處伏擊一男童,將男童衣著告知於他。一聽是穿重孝,吳二就知道這裡麵有勾當,這樣的事情哪裡都有,九成九是滅嗣奪產。吳二也不是好人,不在乎作惡報應,隻管趁機坐地起價,好撈一筆大的。價要得高了,激怒了對方,口角時對方口不擇言,讓吳二知道了事主身份。吳二天生一副賊膽大得驚人,不去躲避,反而生出敲詐事主的心。
對方也不笨,他想儘辦法,也隻能拿到一份中間人寫的字,並不能與事主見麵。吳二便不想乾了,他的“朋友”被追債手頭緊,接了這個活計。約定了“朋友”動手,吳二放個風,算幫“朋友”個忙。意外的是,這個男童比他估計得要高挑有力一些,費了些功夫,事沒辦成,反被一群拿棍棒的壯丁追逐。虧得自幼走街串巷路途熟悉,才甩開了追兵。
事沒辦成,尾款自然是不付的。吳二就想起了敲詐的計劃來,頭天找上中間人,中間人說回去傳話。第二天,吳二的“朋友”的屍體在河裡被發現,也有人打聽吳二的行蹤,吳二急急惶惶,東躲西藏,知道惹了不好惹的人。裝成乞丐在外麵躲了一年回來,才打聽得到原來是他們打錯了人。
不知道為什麼,原目標和他們打的這個男童換了衣服。他們打的那個,是付錢給他們的人。吳二不敢耽擱,連夜又跑出京城,不敢再回來。
如果謝麟在這裡,一定可以告訴吳二:謝鶴不喜,他隻是讓謝鶴知道,當天外麵有謝鶴喜歡的雜耍在演,就將謝鶴騙了出來。還做出一個很體貼的好弟弟的樣子,主動和謝鶴換了衣服。對外宣稱自己要去拜祭父母,讓謝鶴穿著自己的衣服,照自己的路線走一圈。可惜酈氏關心兒子,及時發現謝鶴出去了
謝漣看完這份“自供狀”,憤怒地問謝丞相:“這落款是十幾年前的了!阿爹早就拿到了證據,為什麼還讓阿麟受這麼多年的委屈?他可是大哥唯一的孩子!您為什麼不懲治那個毒婦?!”
“隻有這些是不夠的。”
“卻夠說服一個祖父保護孫子了!”
“然後呢?”謝丞相淡淡地問,臉上的皺紋在燭火下顯得更深了,“他是怎麼知道陰謀的?他盯著多久了?有做局的心思,就不知道報與長輩決斷?!做局就算了,還做的小氣。當時像巧合,難道事後我不會查?!”
“您為什麼對一個失去父母的孩子這麼刻薄?!告訴您了,您就會護著他了?就會將毒婦了?您還是會瞞著、掖著,叫阿麟忍下來!您這祖父做得可真是好!”
“這個祖父,不止有一個孫子,他有一大家子!酈氏敢動手,你二哥就清白嗎?長子長媳已經不在了,再讓次子夫婦喪命?你要我麵對兩房互相仇視的孫子嗎?誰都有動惡念的時候”
“您對阿麟可沒有這麼寬容!”
謝丞相眼中微有失望:“我對你也很寬容,我要重用誰時,才會考察嚴苛。不睦是什麼意思,你明白嗎?阿麟十歲就與你二哥一家起衝突,這樣好嗎?一家要和睦,就要忍許多委屈,包括忍敵人、仇人,今天的仇人,明天未必就還是仇人了。剪了羽毛的仇人,飛不起來。”
謝漣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解釋,低聲吼道:“那個毒婦可一直沒停手!!!”
“所以,她要死了。”
“哈?現在就不管什麼狗屁倒灶的不睦了?”謝漣發誓,要是謝丞相不把酈氏明正典刑了,他搶了這證據就去京兆府告狀去!什麼臉麵都不要了!這事不能忍!
“我生下來沒多久,阿姨就死了,承蒙阿娘不棄,將我撫養長大。可還是有人說我不吉利,說我生而克母。是大哥護著我,手把手教我寫的第一個字,我不會,是大哥不厭其煩指點我。成婚後,我們夫妻都氣性大,是兄嫂安撫的我們他們就留下這一個孩子,這一個孩子!”
謝漣哭得撕心裂肺,還不忘閃電般出手,從謝丞相麵前搶過了證據。
謝丞相微哂:“對,一個,孩子。”
謝漣抹抹眼睛:“要不是有大哥大嫂在靈之靈庇佑,阿麟自己也爭氣,這會兒一家三口就在黃泉團聚啦!當然您還是有您的一大家子,一大家子廢物,我們都是廢物。”
“看出來了。”
謝漣一噎:“我就是廢物,也要那毒婦身敗名裂!誰都彆想攔著我。”
“所以,這是你查出來的。”
謝漣:
謝丞相緩緩地告訴他,這份證據呢,是半偽造的。當年事發之後,謝丞相與酈樹芳都出手了,酈樹芳滅了一個口,謝丞相找到了吳二。私刑逼問了吳二真相之後,謝丞相找了個道士,給吳二做臨終懺悔。活人是會改口的,死人就不一樣了,臨終懺悔更不好改。
謝漣:您可真會玩!忍不住問道:“您到底要阿麟怎麼樣啊?”
謝丞相道:“他該在阿鶴出門之後,自己也帶人出門,頂好是我這裡、或者是你阿娘那裡得用的仆從跟隨這不難,他沒了父母,向祖父母要人名正言順。沒有也沒關係,隻要在阿鶴受襲的時候救下阿鶴隻要沒打死就行、死了也沒關係,拿住賊人這不用他自己動手。送到京兆府,我也算他合格。拿回家裡來問明,是最好。無論送到哪裡,問出真相,不難。”
“然後呢?”
“當然是原諒她啊!”
謝漣懵了好一陣,才明白謝丞相的意思拿這凶手刷自己的聲望。
“這”
謝丞相道:“如何?”
“可是”
“一家人,斬不斷的血緣,要比對外敵還要謹慎小心。我八十多歲了,你們能不能讓我放心些呢?你以為這麼大的家族,是吃素長出來的?!每年冬天,京城施粥的人那麼多,乞丐貧民捧一碗稀粥,都要叫一聲善人長命百歲、公侯萬代。這些人裡,又有多少是因為幾畝薄田被善人兼並之後淪為乞丐的呢?走走走!看著你就心煩!”
謝漣抱緊了裝證據的盒子:“不管裡麵有多少偽君子,大哥總是我的好人。”
第二天揣著證據到上房對長兄的敬愛孺慕戰勝了對這一地雞毛的厭惡,他還是來了。沒想到酈氏這毒婦居然還敢血口噴人汙蔑大嫂!媽的!去死吧你!
謝漣眼睛能滴出血來,一字一頓將證據說了:“沒想到吧?居然還有人會關心當年的事情!更沒想到這東西能重見天日吧?!我我找了很久才、才找到的。”最後一句說得磕磕絆絆,因為內容太驚人,很多人都忽略了他口氣的怪異。
酈樹芳腳下一頓,酈氏辦事不利索,走脫了一個無賴,他也很擔心了一陣子。然而謝丞相將謝源放到外地做官、讓謝麟去守孝,無賴久久不曾露麵。等謝源回來,一切風平浪靜。他也就以為無賴不知道死在哪裡了。螻蟻一樣的生命,並不值得太多關注。
謝丞相與葉寧都看了證據,謝丞相也一反“一大家人要整整齊齊的才好”的和睦理論:“居然如此狠毒!哪怕是個外人,滅人後嗣也是要從重的!何況混賬!枉我還以為你們隻是愚鈍,仗著輩份高些給侄子擺譜!阿麟是正子嫡孫,是以後要掌家的人,他要關愛家人。我還責怪他對你們不夠恭順,故而對他多有苛求。老天!老天!為何這般對我?!叫我被蒙蔽這許久!酈樹芳!你當年是如何挑剔我阿麟的?你說!這毒婦是你掌珠!她的兒子也是我孫子,我不疼孫子,你還要外孫。你們便是這般對我?!”
謝漣目瞪口呆,這他媽也行?!
眾人一齊來勸慰謝丞相。李丞相道:“老前輩,老前輩,且收悲聲,不要傷心過度了。芳臣就快回來了,祖孫倆,有什麼話說開了就好。”葉寧等都勸著他,一意要把酈氏扭去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