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夏偏將,既沒有什麼印象,更不知其為人,非親非故的卻體貼關照夏偏將,乃是因為要用到夏偏將。他待夏偏將,留了的何止一個心眼?正在用著心機呢。
到了後麵,程素素那兒正在擺早飯,看了他來,笑道:“可巧了,灶上才送來的。”
謝麟將帖子往幾上一放,洗了手,坐在桌邊才說:“夏家送來帖子了,寫得……很有童趣。”
“噗,”程素素被這冷笑話給逗樂了,“怎麼說話呢?”
“吃完飯你看了就知道了。”
程素素道:“你對偏將刻薄了啊。”
謝麟兩條好看的眉毛此時才往中間攏了攏,道:“已做到偏將了,就沒有個書辦幕僚?彆再是個不中用的。”謝丞相不至於辦這等事吧?不過考慮到謝丞相還打算過扶植謝源,這種看走眼的可能也是存在的。
程素素道:“中用不中用的,一時半會兒也換不了了,往好處想,偏將的履曆,不像是個斯文人,不重文采不是太正常了嗎?早晚要見到真人的,到時候再評定也還來得及。”
“也對。”謝麟不再說話,慢慢喝著鹿茸粥。帶來的廚娘是相府的舊人,整治珍貴食材很有一套,做得鹿茸粥十分鮮香可口。謝麟默默地喝完了,默默地又看了程素素一眼。
“不好喝?”
謝麟慢吞吞地道:“沒有。”
“長輩們又心疼你,給了你好些東西,你挑一挑,合用的留下來。”
“哦。”謝麟坐著不動。
程素素與他閒話了幾句,他才慢吞吞地走了。程素素在他背後搖搖頭:“怪怪的。”因夏大娘子來了,程素素也要為她引見一下本地的命婦們,大家雖不親熱,多少要打個照麵的。據驛丞們的說法,這位娘子是個很有趣的人呢。
程素素先約見了王經娘子、趙娘子等人,明是說著好容易下了場雪,賞雪吃酒。賞花的時候就與她們說了夏偏將一家已經來了,大家總要見個麵,好說說話才行。王經娘子道:“京裡來的?沒聽說過這個人,倒是沒個譜了。”趙娘子心直口快的:“總不會比王偏將家還難辦吧?好歹是個正房娘子。”
王偏將是攜妾赴任的,家裡沒個主事的娘子由這妾來主持家務,交際上頭可讓娘子們為難了,罵個小妖精都要擔心彆誤傷了她。文官武官本來交道就不多,後來便越來越淡了。其實趙娘子心裡,是有些想與這些武官相交的,不為彆的,武官膽子大,路子野,做些什麼經營買賣的也不改粗獷風格,很有利潤。
程素素道:“我與官人,會先去拜訪一下的。大家夥兒,有什麼要留意的,再與你們說。”
王經娘子笑道:“那我就放心啦。要是個好相處的人,以後咱們可有牌搭子了。”趙娘子也跟著笑了起來:“是極是極,張教諭家的娘子就不愛玩牌,可惜了了。”
眼下人不湊手,也打不起牌來,程素素就問起王麓如何,有信來沒有。王經娘子笑道:“她呀不定在攢著寫什麼長信了,必有給您的。”程素素道:“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年節好走動,興許親事就定下來了呢。”王經娘子道:“但願如此了,怪舍不得的。”
一句話勾起了趙娘子的愁思來了,她很想高門嫁女,然則珍姐脾氣犟,沒與程素素玩到一起,王家搬來之後,又想女兒在王經娘子麵前混個眼熟,可不知為何,珍姐依舊與王家也不甚投緣。趙娘子忍不住說:“令妹必有良配的,不像我家裡那個冤家,還不知道將來落在哪裡呢。”
王經娘子寬慰道:“緣份的事,急不來的。興許有好運氣在後麵等著呢。”
程素素也說:“是呢,令郎還去京中讀書嗎?京中有好少年的。”
趙娘子臉上愁容更盛:“他更不省心啦。”
王經娘子與程素素隻管揀好話說,卻一字也不肯落在實處。趙娘子這一雙兒女,都有些小毛病,趙娘子偏又盼著兒女成龍成鳳的,她二人就不願沾這個手了。譬如珍姐,有個做縣令的父親,一般鄉紳家裡多少得供著些,趙娘子想她高嫁,高門大戶誰供個脾氣不算好的縣令的女兒呢?
趙娘子也不好拿自己家煩心事讓彆人給個結果,訕訕地轉了個話題,三人閒話一陣,王經娘子便與趙娘子辭去了。程素素府衙內的事,一應按著舊例略作添減,定下了章程,便與謝麟親自去拜訪一下夏偏將家。
美其名曰,暖宅。
夏偏將住在原來王偏將的宅子裡,這地方程素素隻到過一次,還是王偏將做生日時與謝麟一道來的。
進了宅子就大吃一驚變化忒大了。
王偏將在時那些花裡胡哨的擺設等等都不見了,換上了很有層次感的家俱。程素素被夏大娘子親自迎進門,一路從前堂到後堂,看到了混搭的裝修風格,完全可以從式樣、材質來推測出某樣家俱是夏家在何等家境下添置的。老榆木的、鬆木的、楊樹板子的……
雕花的樣子也與材質一樣的混搭。
程素素眨眨眼,隻當沒看見。倒是對夏家寬闊的場地很有興趣。王偏將在的時候,這裡是搭棚宴客又或者搭台唱曲兒的地方,如今一片光禿禿的,東牆下一排草靶,西牆下一排草人,背麵貼著後麵抱廈台階兩溜兵器架子,兵器架子旁邊是老大的石鎖。
夏大娘子略有些無措地堆著笑:“那什麼,都是粗人弄的這些個。來了也不知道收拾家裡,營裡走了一趟,就搬了這些破爛兒回來。”她戶籍上寫的是京城不假,細細分來,京城裡麵的住戶是不愛承認她這“京城人”的身份的。京城裡的人,承認的是一圈城牆裡的居民,才算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城外郊區,乃至郊縣等等,都是鄉下人。
夏大娘子是在丈夫做了偏將之後,才得以在城內置了個小院子,勉強獲得了這資格的。終於可以挺直腰杆了,卻遇到了相府嫡孫一家子,頓時有些氣弱。
再者,這知府家的娘子,多麼斯文的人呐!夏大娘子從未見過這麼細致好看的小娘子,又白又俊,冬衣穿在身上都不顯胖,瘦條條的,說話聲兒也軟軟的,那麼好聽,笑起來也甜甜的。夏大娘子很擔心自己家這樣子嚇著了這嬌貴的小娘子,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
程素素眼睛亮晶晶的:“這樣很好的。”
夏大娘子心道,這可真會說話呀!看著就討人喜歡呐!再也不說這些人家的小娘子酸不拉嘰的了。不是男人,我也愛這樣的小娘子呐!
一麵將人讓到後堂,後堂的家俱也是混搭風,茶也一般,柴炭也帶點氣味,程素素都不在意,抿一口茶,笑道:“聽說還有兩位小娘子?”
“小東西羞見人呐!不懂禮數,彆衝撞了。”
“怎麼會呢?請見一見吧,鄔州也有好些小娘子,呃,不知道兩位小娘子的年歲?我倒知道幾家小娘子,從極小的,到十來歲的都有,您要願意,就一起就個伴兒。”她連夏家幾口人,昨天買了幾升米都知道,此時隻當不明白。
夏大娘子見她通情達理,叫了兩個女兒出來,這兩個女兒年紀不大,一個十歲,一個七歲,看著倒比夏大娘子精致一些,雖不算小美人兒,也是生得端正。程素素笑道:“看著心裡踏實。”要給見麵禮。
夏大娘子不好意思了:“您都給過啦,年禮給了幾大車的,我們還沒收拾好了回禮呐!”
程素素道:“我剛到這裡的時候,也是兩眼一抹黑的,當時有人幫我,現今我怎麼就不能給您搭把手呢?以後您再幫幫彆人,都是一樣的。過年是過年,頭回見麵的禮,是不能少的。”贈了兩個小姑娘新樣的彩緞。
也不與夏大娘子多攀交情,隻約了過年一道聽曲吃酒。兩人都有意交好,一時說得投契,認了京城的老鄉,夏大娘子漸漸放得開了,聲音也高了一點,正要講今年京城的一些新鮮事,卻被外麵的喝彩聲打斷了。
夏大娘子嗖地站了起來,揚聲道:“鬼哭狼嚎的什麼?!不知道有客人嗎?!腳筋打折了你們的!”
罵完了才想起來,呀,好像自己這兒也有客人,臉兒也紅了。程素素笑道:“不礙的,我也喜歡熱鬨的,從小我就淘氣。前麵必是有趣……”
說到一半,外麵滾進來一個小卒,半截黑塔一樣地窩在門前:“稟,稟大娘子,是、是咱將軍跟那知府大官人演武呢。”
夏大娘子罵道:“這老東西又發顛了!好叫斯文人天寒地凍陪他瘋嗎?”
程素素驚訝了:“我家官人居然好這個?不如去看看?”她也擔心把謝麟給凍壞了。
兩人同去前麵新辟的演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