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娘子咬往了袖子,她想起來了!那一年,二郎將三娘接到府裡來,三娘開開心心地來,哭喪著臉抱著腦袋走。府裡會說,二郎盯著妹子,叫府裡最會梳發髻的幾個丫頭給三娘統了三個時辰的頭。梳一樣、拆一樣,再梳、再拆。
裡麵,程素素愉悅的笑聲響起來:“好呀,梳得好了給你今天頭一份兒的壓歲錢。”
“靈蛇髻本就變化萬端,哪個講隻能有一樣梳法的?哼!一法通,萬法通……”
二郎很開心,張娘子篤定地想,聲音都飄了呢。
不多會兒,頭便梳好了,謝麟親自挑了簪釵配上:“紅包呢?”
“也不問我滿意不滿意嗎?”程素素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給雙份兒。”說完又咯咯地笑了起來。謝麟既然出手,必是能壓得過眾人的手段。
室內依舊點著蠟燭,盧氏使眼色,小青會意地端起早準備好的托盤來。程素素果然拿了兩個紅封兒給謝麟:“謝先生早起勤勉,新年節節登高。”謝麟也捏起兩個來給她:“素素除夕未守,依舊平安喜樂。”
這才一齊到正堂上首坐下,挨個兒地發紅包。張娘子與盧氏站起來,都往程素素頭上看,這靈蛇髻居然梳得錯落有致又不顯輕佻。各接了紅封兒,連要加賞的建議都忘了。
好在盧氏睡著前並沒有忘記讓廚房記得蒸上銀耳蓮子羹,當然也少不了謝先生第二十二碗鹿茸粥。羹湯喝完,才是年節常吃的食物。張娘子用心數著,謝麟比平常多吃了兩碟點心,唇角一直沒有落下來過,顯得心情極好的樣子。
主人家心情好了,出手便大方,引得闔府都歡騰了起來。接下來的宴客、接待往來拜年的人,仆婦等都一派開心模樣,弄得人不曉得知府遇到了什麼好事。
新年裡,程素素果然如約湊起了牌局。夏大娘子是個理事的人,程素素將采蓮借給她,到再次見麵的時候,夏大娘子與兩個女兒身上都換上了新裁的衣裳。初到一地做官,總要體體麵麵的,夏大娘子手頭有幾匹自覺到地方上也穿得出去的料子,與程素素贈的一比,就次了一等。夏大娘子斟酌再三,還是用了程素素贈的衣料。
到見了麵兒,夏大娘子自己先說:“來得匆忙,虧得娘子幫忙,不然還湊不齊這一身衣裳。”
這麼坦蕩的,反而讓程素素高看一眼。趙娘子與王經娘子也不在意這個,王經娘子在京城見多了窮官兒,深知其不意。趙娘子更是不願多事,上司家的態度這麼明白了,吃多了撐的去唱反調!
人頭湊齊了,唱曲兒的琵琶彈了起來,才發現了一個大問題雖然是借打牌的名義來交際談事情,可夏大娘子她不會打牌!
程素素笑指著采蓮道:“一事不煩二主,你到大娘子身後去,給她支支招兒。”
牌局這才湊了起來。
先是問候夏大娘子可習慣鄔州氣候,又問家裡怎麼樣一類,全是閒扯。夏大娘子倒是坦蕩,與程素素見了一麵,她就心裡有數了,有這麼一位戳著,想虛張聲勢端著京城架子好叫人高看,隻有丟人現眼。不如誠實一點。
趙娘子心裡生出些輕視來,夏大娘子的嗓門還是那麼的大,震得她耳朵疼。趙娘子還有一個心事,她近來因女兒的婚事愁得不行,女兒不比兒子,一年大似一年,等不得了。選個女婿,還要合八字、下聘、備嫁妝,細細準備下來,一年都不算多,到時候珍姐得多大年紀了?聽說來了夏偏將家,她甚至動過念雖然是武官,畢竟不是無知的武夫,珍姐這樣識文解字、能寫能算的,這樣的人家反而要當個寶貝了。
一見夏大娘子,趙娘子就失望了做這樣人家的寶貝?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寧願送去做姑子,也不給他家!
不過,趙娘子對夏大娘子家的家境很感興趣,窮好啊,窮就得想法兒撈錢。就可以合夥做生意,這群當兵的做買賣利可高呢!錢多了,女兒的嫁妝也就多了,當然能嫁得更好。
趙娘子想通了,便開始與夏大娘子套近乎。程素素冷眼看著,夏大娘子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警覺了起來。哎,京城多少人精兒,夏大娘子遭遇過的,恐怕比趙娘子的段數要高多了。
果然,夏大娘子說:“家裡的事兒,我婦道人家做不了主的。那個老東西,現如今正忙著他那攤子事兒呢,誰攪了他,他都要瞪眼睛。”
並不接這個茬兒,趙娘子遺憾得緊,也隻得專心打牌。
程素素很佩服夏大娘子,無論輸贏,都全心身的投入。硬是將一場交際,變成了真牌局,仿佛是四個賭徒約好了過癮一樣。
瞥見趙大娘子幾乎要掩不住的神色,程素素扔出一張牌,故作不經意地道:“買些糧吧。”
夏大娘子:“啊?糧?”
王經娘子也關切地問:“怎麼講?”
“去年冬天隻下了那一場雪。”程素素又摸了一張牌,替掉了手裡一張不用的。
夏大娘子反應快:“那來年收成就……”
“噤聲!”王經娘子低聲喝道,“這話說出去,要亂了人心的。”
夏大娘子掩住了口,趙娘子眼睛一亮:“糧價要漲?”
王經娘子低聲道:“我家那個,近來也愁。使君上書,請朝堂諸公防災,他也跟著擔心,還隻寫信打聽來著。他有個舊時讀書的友人,在欽天監,也不敢保今年是豐年。可是倒賣糧食這……”
趙娘子道:“彆太高價就行了,也是救人活命行善積德了。”
王經娘子道:“我們家在南邊兒倒是有相熟的,不過,此地不大愛吃米飯吧?”
趙娘子笑了:“有得吃還挑什麼挑?”
夏大娘子惋惜地道:“我那家底子,怕辦不了這個事兒了。”
程素素道:“我帶你一股。”
這是她早就籌劃好了的,遇到荒年,糧價大漲,該朝廷平糶,平抑米價。鄔州的府庫並不算充盈,還要擔心夏偏將那裡的物資問題,向朝廷申請也是可以的,一來一往的時間差就很要命了,鄔州必須多積蓄糧草物資,能應付最初的消耗才行。不如煽動一下大家都來屯米,用市場來決定嘛。大糧商想要抬價,眼看人餓死?行,我來平價賣!
況且,從謝麟與江先生掌握的情況來看,周圍的州府情況比鄔州還要糟糕一些。江先生已經計劃好了,過了正月就讓高據跟著他姐姐高英的商隊往四周走一圈,回來彙報實際調查的結果。今年,至關重要,如果收成依舊不好,就真的要出事了。至少也是要多出些流民來。
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他們拖累了鄔州。
謝麟順利的話,在這裡還要呆一年,不順利,再呆上一任也是正常。誰能保證接下來的四年時風平浪靜呢?就得作最壞的打算。
沒有災也不怕,每年都有青黃不接的時候,早點出手,也有得賺。賺不多也不要緊,本來就不是為了賺錢才搞這個的。
幾人約定好了做這買賣,趙娘子也很想入程素素這一夥,無他,程素素拉上了夏大娘子,夏大娘子背後的夏偏將,手上多少人力可以使?地方上管不到兵營裡的事,行事比她們幾個自己去辦,還要方便哩。
程素素不動聲色地將各人的神情都收到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