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雖有種種預案,
然而齊王稱得上是奇襲,
隻帶最簡單實用的裝備,
選擇上總有取舍。大雨的情況是被排除在外的,
旱成這樣,
長途奔襲準備雨具?傻子吧?現在讓齊王繼續原本的計劃,
裝備的條件也不允許。隻能等雨停,
又或者就地籌措所需準備。
前者靠天吃飯,後者……官府的庫存讓教匪一把火燒得乾淨。隻能零零碎碎的從民間征集,能征集到多少,
要花多長時間,不知道。
隻要對地理稍作了解,就會明白眼前的困局。此時的齊王,
心中懊悔不滿之意,
幾乎可與死了老婆相比了。他擔憂的不是鄔州,鄔州不過是一個預備的幕府所在地,
且幕府還沒搬過去呢。他憤恨的是,
將河南富庶之地整個兒丟給釋空去糟蹋了!
釋空雖是個匪,
卻是個破壞力驚人的匪!齊王在河南岸當然不是沒有後手,
這後手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齊王也沒有十成的把握。
謝麟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他比齊王還多一樣擔心哪怕釋空攻打鄔州的概率很小,他還是擔心不止。河水暴漲,無法催促齊王迅速搬師,
謝麟忍住了催促之意,
向齊王建言:“王師一至,天降甘霖,此乃吉兆!請速上書陛下,其次行文府縣,以安民心。”
“可。說點更有用的。”
“征集民間船隻、木材,一俟雨勢變小,即搭設浮橋。殿下渡河時,河窄水淺,所橋梁船隻不多,如今河水暴漲已不敷用。”
“對麵要是連這個準備都沒有,就該死了。”齊王眼神很冷。
謝麟道:“有備無患。誰知道天放晴、消息通了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呢?難道就乾等著?再有,懸賞匪首的首級。”
齊王笑了:“這是應有之義,吾早已上疏,這個時候通緝文書已經張貼下來了。”
謝麟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鄔州,他是鄔州的知府,苦撐了這許久,已經看到一絲曙光了,又被齊王給坑過來收拾爛攤子收拾好了,不過如此,收拾不好,還是罪過。這個時候人又不在鄔州,萬一鄔州出點什麼事,他還是頭一個要擔責任的。肚裡已經將齊王從頭問候到了腳,依舊不能跟齊王太硬,隻略說了一句:“下官委實擔心鄔州。”
齊王可跟他不是一條心,謝麟這些日子調度有方,安撫士庶、清點府庫調配物資、清查人口、重建田籍記籍、選揀青壯、維持秩序、緝捕盜匪……端得好用。這個時候讓他走?不不不,怎麼也得等到齊王覺得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帶他一起回鄔州。
齊王道:“釋空絕不會進圍鄔州,他還沒蠢到這個地步。你不必擔心。再者,鄔州你不經營得很好麼?這樣王經要是都守不住,就讓他去死好了。”
不不不,我不心疼王經,可我媳婦兒還在鄔州呢!
謝麟道:“臣的家眷可還在鄔州呐!”
齊王眼神略複雜,指指簾外雨幕:“如此麼……你要怎麼回去?”這麼大的雨,不到孤注一擲的時候,他都不會行軍渡河,隻派幾路信使涉險傳遞消息。謝麟一介書生,掉河裡淹死了怎麼辦?
謝麟也知道呆在齊王這裡是最好的選擇,心卻在直跳:“臣……”
“你在這裡,最合適,”齊王慢慢地、用力地說,“釋空不會去鄔州。他的軍糧,也不多了。你又不在,攻打鄔州,不劃算。”從一切痕跡上來看,這次的教匪比上次有樣子得多,至少對後勤有了很幼稚的組織。並不像上次一樣,一味的全是搶劫殺戮,這也就代表著教匪的占領區,會有更多的人口消耗物資。
齊王也不讓謝麟白呆在這兒,命長史給起草了份奏折,將自己留謝麟幫忙的事情先斬後奏地報給朝廷。剿這麼大的匪,主帥一些臨機專斷的權利還是有的,何況謝麟做得很好,齊王還囑咐長史在奏折裡將謝麟給誇了一番,並不掩其功勞。政事堂來了,也得這麼做。至於謝麟對家眷的擔心,是必然會忽略的。
謝麟不得不留了下來,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天晴,希望鄔州不要出事。
鄔州開始缺糧了。
朝廷采用遞進運輸之法運糧的時候,程素素鬆了一口氣,她雖屯了不少糧,並不想用到它們,也不想用它們發這注財。等大軍退後,再慢慢賣,反正折不了本就行,折一點本也無所謂,隻要熬過這一關,還是值得的。
萬萬沒想到,居然真的有用到的時候。
因為糧食沒有能夠及時運到,齊王才要謝麟先將儲備運去應急。鄔州幾乎沒剩什麼庫存了,上下也都不大心急,反正朝廷的糧草很快就會運到。遞進之法,很快的。
不意連士卒帶災民,人吃馬嚼的過了好幾天,倉庫見底,也沒見到新糧運到,王經先急了。
謝麟被齊王征走,鄔州的官員裡他最大,出了事他得頂上。他也有幕僚,幕僚給他出了個主意:“不若向城中富戶借糧。”鄔州雖逢旱災蝗災,卻未遭兵火,富戶家裡的儲備還是很安全的。
王經苦笑道:“這怎麼使得?他們怎麼肯借?”
“以府衙的名義借,朝廷的糧草押運來就還。”
王經家裡就是富裕士紳,深知士紳之心,聽了連連搖頭:“那就更不會借啦,我還不知道嗎?官家庫裡的糧如何與私家的比?”
土豪劣紳們大鬥進小鬥小,聽起來夠沒良心的了吧?實際上,朝廷放賑的時候,比這還沒良心,會在細糧裡攙粗糧,攙麩皮,甚至攙點沙子。
對,撥出來的是好糧,一層一層地落下來,與官員相熟的米商打個照麵,就有很多變成陳米黴麵了。軍糧如今成色尚可,等進了官府的糧倉裡打個滾兒再出來,就不定是什麼模樣了。
災民要一口吃的吊命,並不在乎這些。富戶可不吃這一套!誰曉得你們還回來的是什麼樣子的?!
王經愁苦地道:“若是謝芳臣在,他在鄔州倒是有信譽,或可主持此事。可齊王偏偏將他給叫走了。我在鄔州時日尚短,且是副貳之職,難以取信於人。老鄒更不要提他!他的人品可不算好,上頭沒個人鎮著,他頭一個就要乾勾結米商、以次換好賺差價的事。”
幕僚道:“東翁,主官不在,正是看您決斷的時候。這是您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將它辦成了。”
王經反問道:“他們就直說家裡也沒糧了,我能怎麼辦?找老夏借人去搶嗎?哎喲,那我就真得去死了。這些人,自家沒個讀書人,親戚朋友或許還有功名呢。逼勒他們?斯文掃地啦。”
幕僚鬱悶地道:“東翁怎地如此瞻前顧後,前怕狼後怕虎的?世上哪有一點風險也不擔儘得好處的事情呢?那要怕得罪士紳富戶,還有一樣商人!這總行了吧?”
王經說了實話:“這豈是怕?是不能做!說是民為國本,庶民與士紳還是不一樣的!教匪未至,並無累卵之危,此事做不得!”
大商人背後都有人,他自己都用化名入乾股,當然他門下的商人做的不是糧食生意,想來套路都是差不多的,比如王瑱,那是謝麟的人,再比如他媳婦兒,就跟謝麟媳婦合夥入一股。小商人可能沒有幕後主使,他們的存貨也少啊。
幕僚隻得出了最後一招:“那就買。府庫裡的銀錢又不能吃,不如換了糧食應急,誰也不能說您這事辦得不對。”
“定價呢?”王經麵無表情,“是照現在的市價呐,還是壓價?又是安置災民、又是修葺城牆,再有築土城……等等,府庫的銀錢也不多了。”按市價,買不了多少米。壓價不是結仇麼?給米商利潤?要多少利潤才算合適?買得貴了,錢花得多了,禦史要參他的。
幕僚也沒有辦法了,王經一個副職想要兩麵淨光,還不想得罪同僚,幕僚再長八個腦子,也沒法給他一個萬全的主意。隻好使出了最後一招:“謝使君家裡不是還有人嗎?那位智囊江先生,似乎還在府衙?”
不錯,有個能商量的人就好。
江先生正與程素素看新來的懸賞令。
朝廷的糧草未到,懸賞令先來。匪首釋空,悍匪圓信、圓光、圓聞等等,各有賞格,活捉是一種、梟首又是另一種。不知政事堂哪位大佬十分有才,在賞格下麵還加了些額外的條款,譬如,以往緝拿反賊,隻給首惡等等加賞格,這一次,將附逆者也定了賞格。卻又將被挾裹的百姓提前赦免。又設將功折罪的條目,若一教匪小兵,斬殺同級,則可免其附逆之罪。以此類推。
百姓斬殺教匪,按教匪等級領賞。最有才的是,這份賞格,可以按照以前的慣例領錢、給種種其他優待,也可以換口糧、土地、免賦稅徭役的許可等等。
江先生讚道:“此令一出,每一個教匪睡覺都要睜著一隻眼睛啦!”
程素素道:“鄔州不遭兵禍就謝天謝地啦。隻是這雨早不下晚不下的,河水又漲了,新築的土城也泡了。”
“教匪看來是放過鄔州了,隻恨糧草未到!看來東翁與娘子先前的準備,是必要用到啦,沒想到啊,災荒沒用到,反是這個時候要動用了。”
謝麟雖赴軍前,鄔州大小的事務還是往府衙裡報,江先生與程素素兩個人就看著這些公文討論,隻能過過嘴癮。兩人都是名不正言不順,皆不能明著插手。
此時二人都不知道,糧草未到乃是因為釋空帶人襲了其中一條糧道。用遞進之法運糧,就是用的蛛網一般連結城池的官道,也不拘必要走哪一條道,不過最方便的也就那麼幾路。誰也想不到釋空居然抽出手來,親自將東麵的一條給掐了,一把火燒了其中一批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