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於令大軍完全斷炊,卻造成了一段時間的糧草供應的缺口。這樣一個時間差,對有偌大國家作後盾的大軍而言,並不是算大事。如果對手是釋空的話,卻足以讓他再作一番亂的了。
燒完糧草,釋空並未作停留,命兵士裝成敗兵,襲往他早就相好的城池北山麵河,又是糧倉,將要接收下一批遞進來的糧食。完美!
這情報約摸要過上兩三天才能送到夏偏將手裡,是以鄔州如今人人安心,哪怕缺點糧,要餓幾天肚子,也比教匪打到城下來得好。
江先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接待了王經,並且授意程素素窩在後麵偷聽。
王經述說難題的時候,他那位幕僚一臉的不好意思,有這樣一位東翁,他也覺得憋屈。
江先生與這位幕僚的想法是一樣的: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哪來的那麼好的事兒?一點擔當也沒有!
謝麟有信譽?謝麟就沒有動過鄔州大家族?動過,但是得找補。可王經連做都不想做,江先生乾嘛給他操這個心呢?
程素素倒覺得王經的想法很好理解,王經同學,用程素素的話講就是,出身於封建地主階級,當然是地主階級的代言人,要他在沒有性命危險的情況下去觸動地主階級利益?彆鬨了!王經可不是沒有擔當,而是太有擔當了,甚至願意部分影響自己的仕途。一句話,“向著富人”。某種程度上來說,王經比謝麟還要無私。
這樣的“擔當”,程素素挺看不過去的。王經平素說話也是家國天下,動真格的時候這毛病就顯眼了,他甚至不如被逼急了的鄒縣令,鄒縣令煩了外地秀才的時候還要下個狠手呢。
江先生不答先問:“不知通判有何妙策?”
並沒有,王經的幕僚將自己的主意與王經的難處都講了,江先生道:“東翁不在府裡,鄔州的事情自然是通判做主。通判做什麼事,權衡個八、九分就行啦,世事難兩全,沒有儘善儘美的。”
王經皺眉道:“我再想想。”他到鄔州來,原以為是混個資曆的,要說有什麼政績,第一是主官的。打從一開頭,他就沒有很準備好。是預備資曆混個差不離,等自己做了主官再大展身手。
江先生禮貌地將王經送出府衙:“如此,便拜托通判了。幕府的調令來得委實不巧,鄔州全賴通判了。”送完回來,對程素素點評王經的時候,就一點也不禮貌了:“一點擔當也沒有,一輩子也就是個做副官的材料!”
程素素道:“他想擔當的與彆人不大一樣罷了,他是擔著士紳富商呢。”
江先生冷笑道:“他是蠢!搞不清楚什麼樣才是最好!鄔州是第一的,鄔州亂起來了,什麼貧富貴賤,都得玩完!教匪怎麼起來的?還不是因為受災吃不飽活不下去了?”
程素素道:“咱們也不能這什麼乾看著呀,這鄔州,我還想要呢。”
江先生也不冷笑了,正正經經地笑道:“當然是要管的,不過看到他這個軟綿綿的樣子就來氣,可不能給他抬轎子!我看,還是娘子挑這個頭的好。”
程素素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們手上的糧,我原也沒打算拿它們賺什麼錢。”
“等等,等等,娘子這是要都拿出去?”
程素素道:“那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想用,也得問過彆人。”不等江先生問,便將計劃合盤托出。
“都捐出去,說出去好聽,但不是做事的道理。我說損了,她們難道要反對?恐怕不太感的,可這樣就得罪人了。要是贖買呢?定價多少合適?王經擔心的不無道理。我的意思是,我拿自個兒家的錢去買這批糧,不止買高英手上囤的,王瑱那兒的,旁的什麼人的,隻要有,我都一一與他們談個價買下來。”
江先生大笑:“王經這下要被坑慘了。”
“不不不,我帶上他家娘子。”
“瞧!這不是不用得罪人就能將事情辦好嗎?”江先生頗為讚同,“王通判優柔寡斷,您就與他家娘子聯手做個表率。依在下看,不若將城中米商總共一請,王瑱與高英也做個表率,如何?”
程素素搖頭道:“也不行。我想下個帖子給進士第。”
江先生撫掌而笑:“妙妙妙!這下可是全了所有人的麵子了。”
程素素道:“還要請先生代寫個帖子。”
“不不不,拿東翁的帖子與進士第。”
“就聽先生的。”
江先生道:“是聽娘子的。”
程素素客氣地說:“我這是琢磨了好幾個月才琢磨出來的點子,先生就不要再抬舉我啦。”
江先生正色道:“話不是這般講的,什麼智計啦、學問啦,都是能後天補的,唯有性情天生的。事不宜遲,可不能事沒辦好,朝廷的糧草就先到了!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阿據啊,回家找你姐姐,再跑趟王家,叫他們候著。”
高據離開後,江先生又對程素素對了對詞:“便說,王通判離開後,娘子知道他來過,問在下出了什麼事……”
於是按照程素素的計劃,江先生再作補充,先是,將王經夫婦、鄒縣令夫婦、夏偏將夫婦、張進士的父母,以及城中幾位有頭臉的士紳,一並請到了府衙來商討這件事情。
王經的主意還不曾拿定,接了帖子也是來了。到府衙之前,夫婦二人也有過討論,他娘子比他果斷:“你既拿不定主意,就叫彆人拿主意就是了。”這個丈夫的脾氣不錯,稱得上謙謙君子,素來也是有主意,不知為何到了眼下卻猶豫了起來。因夫妻相處頗為和諧,王經娘子也不指責丈夫,沒主意就沒主意吧。
到了府衙,兩人本要分開的,官客在前衙,堂客在後宅,這是慣例。不想二人居然被一同引到了前麵,王經娘子詫異地問:“我該去見娘子的,怎地將我住這邊領來?”
彎著腰的番役低聲道:“沒錯的,娘子就在前麵。”
待到了一看,他們是到得最遲的,程素素上頭一身鄭重的誥命服色,端端正正坐著,江先生在她下麵站著。看人到了,敘了座,先由江先生道明原委。其次是程素素來說她的計劃:“官人不在城裡,咱們也不能就這麼冷眼瞧著。”
才說了這一句,夏大娘子便說:“你說怎麼辦吧,要捐糧就捐糧,咱們不是還有糧的嗎?早就說好了的……”
程素素道:“不是捐糧,是買糧。”她怕夏大娘子再說出什麼合夥做買賣的事情來,飛快地將對江先生說的計劃給講的內容就是,咱們這些人募捐,自己也捐出金銀錢帛來,跟米商買糧,然後再捐給官府來統籌。
趙娘子心眼靈活,當即道:“我願捐錢!”這不就是拿自己的錢買自己的糧,還賺個好名聲麼?反正都要損失的,這樣做最劃算。
程素素道:“也不是要咱們掏空家底,且聽我說。”是趙娘子那個“自己的錢買自己的貨,還賺個好名聲”不假,但不是代官府行事。是將自家的金銀錢帛、珠寶珍玩等等作價質押,以換米商的糧食。
不是說府庫沒錢了嗎?對,府庫就得是沒錢的!所以要咱們這些人來墊上一墊,造好了清單,一樣一樣的,與米商那裡的合上賬。等到朝廷的糧食來了,再一樣一樣的贖回來。由他們和朝廷的錢糧結算。
當然啦,這個操作就不需要明說了,外麵看著的,還是這些官員士紳深明大義,解了燃眉之急,拿自家家產換了糧食應急。
張進士的父親已然心動了,他兒子是進士,進士出來也是要一級一級從底下開始做官的,想跟官員麵前擺譜,還是悠著點比較好。他不太怕王經,卻很明白謝麟的背景。出頭的如果是王經,他或許也不會拒絕,但絕不會儘心。
口氣並不堅決地問道:“還要贖回?不太好吧?”
夏大娘子也說:“全當積德了唄。”
程素素十分和氣地對夏大娘子說:“您聽過子貢贖人的故事麼?”
“什麼?”
“孔子是魯國人,有個學生叫做子貢。”
王經等眉頭展開了,程素素講的是《呂氏春秋》裡的故事。是說魯國有一個政策,如果有人贖回了淪為彆國奴隸的魯國人送回魯國,魯國將給予贖金。子貢富有,贖買了之後不取贖金。孔子批評了他,說他做錯了,從此以後魯國人將不再從彆國那裡贖買奴隸了。子路救了一個溺水者,溺水者送了他一頭牛,子路收下了,孔子誇獎他做得對。
道理講明,自王經往下都以為可行。既為不動用府庫的銀錢找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據說修牆花光了),又不是要各家放血,且賺了名聲,很好。程素素已準備好了兩箱金銀,連一些首飾等等,王、夏、鄒等也十分踴躍,張進士家見狀,也不甘落後。各人麵上踴躍,又要拿捏“我很清廉,沒有暴富”的尺度,饒是如此,也湊了一筆不小的款子。
接下來便是約談米商了。
依舊是在府衙,江先生為防這好主意被彆人搶了去,當作什麼都不明白,故意對程素素道:“東翁不在府衙,還請娘子出個麵,權代東翁主持。”程素素是婦人,王經是朝廷命官,哪怕品級是程素素更高,也是王經出麵更名正言順。江先生搶筅將程素素給抬了出來。
王經倒沒想搶這個先,隻是擔憂地道:“隻怕價錢是談不攏的。”
程素素笑道:“我有辦法。”
待米商都齊了,依舊是江先生出來講他們商議的結果。王瑱起身道:“娘子體恤我等,實是意外之喜。我等也不矯情推脫了,隻是不知道這價要怎麼算?又要多少糧食呢?”
程素素道:“既不能虧了你們,也不能將朝廷當做了冤大頭。這樣,我不定總額,咱們一點一點的來算。或三日、或五日,願意放糧的,各家分名額,三日一議價,如何?覺得不劃算呢,你也就虧這三天的。”
其實心裡想的是,等朝廷的糧食來了,誰他媽還買高價糧啊?
明知道這二人可能是在唱雙簧,也得承認這法子挺不錯的。誰也不想就這麼將家底都掏出去。質押?他敢押,你敢收嗎?收了都得供起來。不過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謝知府兩口子彆的本事他們說不上,說話明白、做事痛快有分寸大家倒是都知道的。
再看王瑱這麼鎮定,心裡也都有數了,推讓一番,個個都說願意降一降價,做這第一單的生意。程素素給使了個眼色,高英報了一個利潤不算低的價格,程素素也痛快地點頭了。有了這個開端,下麵的就好談了。第一筆的生意順利地談了下來,雙方做了交割。
程素素原以為做個兩筆之後,朝廷的糧草就該到了,不想第三單簽完,糧草沒到,等到了一個來報信的夏偏將:“教匪截了糧道!還要再支撐半個月,才能等到下一撥糧草。”
“教匪?”
夏偏將沉痛地點了點頭:“是。”
那跟我說有什麼用啊?
夏偏將說:“教匪燒了糧草之後便逃躥了,不過這軍糧……”他就看著府衙辦事痛快,不用跟彆人扯皮,不管主事的是男是女,能辦事就行。程素素隻能硬著頭皮接下夏偏將這檔子事兒。
也是虧得她痛快答應了,才能在驛道上傳訊來的時候能夠及時調得動夏偏將。一個驛丞跌跌撞撞跑到了鄔州,道是傳訊教匪來了!
毛?不是說劫完糧就走了嗎?這又來的哪門子教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