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本來是慢慢養望的事情,要是鬨成了個爭禮儀的大辯論,這乾係到許多人以後的仕途要怎麼走,誰還來關注謝麟呢?須得將皇帝的意思悄無聲息的解決了才好。
謝麟道:“要慢慢勸。”
“不錯,學士亦可回城一趟,麵見聖上陳情。要緊的時候並不要怕暫退一步,退一步,才有蓄力的餘地麼。一輩子長得很,若隻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失,不等功成便要先累垮了。”
謝麟默默地一揖。
趙騫忙抬住了他的手:“先辦正事吧。”
謝麟又見了孟章等人,孟章從長輩關愛之心出發,樂見謝麟走出昔日的陰影,且孫子與已經過世的祖父慪氣,不好說也不好聽。謝麟肯堅持著守孝,孟章倒覺得是一件好事了。江、石二人從計劃出發,也以為守孝、治學皆是養望之道,江先生話多:“哪怕花上二十年來治學,也是值得的!”
石先生則一語中的:“東翁年輕。”
成名須趁早,既然年輕,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不必著急上火。就像有錢人不必因為幾文錢屈膝一樣。
謝麟當即修書一封,命人送給葉寧,對親舅舅他也沒有說實話,用的是對叔叔們的理由。葉寧雖知道外甥脾性,卻將外甥想得很好,葉寧亦有此感人都死了,還計較什麼呢?且近幾年謝丞相也是很為謝麟著想的。
葉寧收到外甥的求救信,求見皇帝的時候,正與皇帝第二次派出去召謝麟起複的宮使擦肩而過。
皇帝正與李丞相說話,說的是與胡人交鋒的事情,皇帝的意思:“彼不息兵戈,互市絕不能開!”
宦官報稱葉寧前來,皇帝笑道:“這該是為了今科取士。”
葉寧明麵上的理由正是今年的春闈,將此事奏畢,又說:“翰林院上一科的進士們該授官了,臣想向陛下要一個人。”
皇帝很感興趣地身體前傾:“誰?!”心裡默念著,岑恒岑恒岑恒……快點說岑恒。他也未必就是要岑恒去禮部做什麼官,而是他看好岑恒就希望誰都當岑恒是寶,來向他討一討,他臉上也有光。
葉寧哪知道他這心意?點的是一個叫尹衡的,以為此人厚重,想要到禮部裡來。
皇帝有些掃興:“這你與吏部通個氣吧。”
李丞相猜著了幾分皇帝的心思,續道:“翰林院裡不止一個尹衡,其餘人等如何安置也須有個說法。臣以為,朝廷愛才惜才,才令這些人在翰林院裡修習三年,固然希望他們個個都是棟梁,若是造化弄人,也不必強求。陛下已將該做的都做了,就看他們爭不爭氣了,還是照原本的想法,該怎麼使就怎麼使。”
皇帝嚴肅地道:“他們若負朕躬,朕必不饒了他們!使,要好好地使!北邊有缺就先儘著北邊放!去吃吃苦!不經烈火,難驗真金!”
李丞相便問:“都放到北麵去?”
皇帝猶豫了一下,堅定地道:“這是自然!嗯,岑恒也……放過去吧!”
李丞相輕輕鬆鬆將岑恒給扔到了北方,葉寧心下佩服,順著便說:“難題磨人,也磨練人。想謝麟也是個書生,不也是在北麵曆練出來的麼?”
皇帝道:“他是你外甥,你這個外甥呀,我看他該回來了。老謝難道願意他就這麼荒廢了?”
葉寧歎道:“他也是心裡苦的。”葉寧本就生得儒雅精致,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見他皺眉,皇帝不由跟著擔心了起來問道:“怎麼?”
葉寧苦笑道:“他呀,從小沒了父母,與祖父母之間便比彆人家更不同些。”
皇帝哼道:“當我不知道呢。”
“人多是非就多,也是難免的,能生氣,比連理都不想理,還是親近的。跟誰親近呢,就會把火撒誰身上。如今呀……”
皇帝道:“心裡難過就得了!朕也沒有守三孝嘛!心喪,心喪就好。”
這還真是一個比較投機取巧的辦法,要是新皇帝三年啥都不乾,就天天嚎喪……那皇帝也是不乾的!所以就有人發明了“心喪”。
葉寧心說,您總是講歪理的時候更聰明一些。李丞相道:“陛下一片愛護之意,多少人巴不得奪情,偏偏他還這樣。”皇帝道:“就是。”李丞相話鋒一轉:“不過事情既起開了個頭,也不妨就成全了他。都說成名須趁早,可太早了,未免過於鋒利,讓他靜一靜,也好。這些新科進士,不是也要在翰林院裡沉三年麼?陛下愛護他,就也沉一沉他吧。乍逢大變,確需明心見性,日後做事才能不為外物所擾。”
皇帝若有所思,葉寧往李丞相身上瞄了一眼,李丞相眼觀鼻、鼻觀心,葉寧恍然:我說我怎麼好像忘了一件什麼事情!阿麟的娘子,好像與李家的關係很不一般!
李丞相確是接到程素素的求援,本想自己講的,遇到葉寧進來,就順手推了一把。他主力是培養女婿,然而自家子孫也沒閒下來,自己學生也沒忘了提拔,拐了一道彎的親戚,值得幫也幫一下,這才是長盛不衰的秘訣。
皇帝道:“可惜了,召他的人已經派出去了,咱們看他來不來吧。”
葉李二人心道,肯定是不會來的!
果然,謝麟又送來一份字字泣血的陳情表。皇帝是想將謝麟等人留給兒子用的,李丞相所言“日後”正中了他的心意,再看謝麟的文字,便說:“沉一沉,也好。筆來!”
雖有無數書法大家圍繞,皇帝的字並不好,但是很貴,如果是表彰的話,就更貴了一點。皇帝運筆如飛,寫下了孝義之門四個很貴的字,命中使傳給謝麟。
謝麟此時並未閒著,程素素努力遊說他:“趙先生畢竟是家中老人,真的不留嗎?”
“他也在挑剔我呢。”
“人誰不互相挑剔?我還看阿紹和阿秀剛生下來的時候醜呢,等他們長大了,說定也嫌我麻煩。”
為了不讓謝丞相給孩子命名,謝麟注意搶先注冊的來著,他早早想好了,要是兒子就取名為紹,女兒就取名為秀,不想兒女雙全,就同時用上了。然而十分氣悶的是,謝丞相給曾孫取的名字也是一個紹字。憋得謝麟一口老血,吐不出也咽不下,十分內傷。
謝麟知道趙騫確實好用,含糊地道:“那我也得磨磨他呢。”
程素素道:“人是看緣份的,也是看相處的,多點誠懇少點套路嘛。”
“那是道靈的法門。趙也算是看著我長大的,我要是誠懇了,他得當我憋著壞呢!”
程素素噴笑出聲:“原來是隻壞貓。”
說話間,宮使先至,謝麟等擺了香案,接了皇帝的字紙,謝濤道:“原來陛下是試探之意,虧得你心意堅定。”謝麟心說,彆鬨了,他這回是真沒動這個心思。唉,撒謊多了,說實話都沒人信了,套路多了,誠懇起來都叫人懷疑了,自己竟與皇帝是一路人了麼?
謝麟很憂鬱。
程素素就安排匠人打個合尺寸的架子,將皇帝這字紙給供起來。皇帝的賜字,宮中會先做些糊裱,倒不是一張紙送過來。一麵安排一麵想,書院的事情,可以開始做了。
不須她提醒,謝麟便著手去做了。宮使傳的皇帝的話裡,既有叫他“沉下心”的意思,他就真個沉下心來,先在院外建一個小書齋,取名就叫天一閣。地點自然是先前選址選好的地方,方便擴建。
此時正值各地士子入京趕考,以前往相府投帖想見謝麟是極難的,如今他住到了城外,可沒有謝丞相在時那些朝廷給配的衛士守門了,各種帖子雪花一樣的飄了進來。不少士子還保留著一些舊時風尚即給學問好、官位高些的前輩投文章,以期得到青眼推薦。
謝麟正是天下讀書人麵前的一座大山,能得他的讚賞,至少說明文章好。
程素素大樂:“這是逼著你講學了呀!”